茉莉花香（三）亲人

爽言快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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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花香·亲人（三）

藏青便装还凝着塞北的风沙，肩线被行军包压出浅褶，二哥立在胡同口的光影里，像株沉默的白杨。发梢比记忆里短了许多，鬓角缀着星霜，唯有眼眸依旧——是幼时替她挡着父母责骂的模样，温和里藏着不容错辨的坚定。

风忽然歇了，院角茉莉的枝叶静下来，连青石板上的日光都似凝住。她握着修枝剪的手微微发颤，金属刃口反射的光斑晃过眼，竟生出片刻恍惚。是二哥，真的是他。那些深夜里咬着枕巾忍住的思念，孩子问“姥姥家在哪”时的语塞，那些以为再也回不去的过往，此刻都随着二哥的身影涌到喉头，烫得她发不出声。

“小慧。”二哥先开了口，嗓音比记忆里沉了些，裹着长途跋涉的沙哑。他往前迈了步，目光掠过院中的茉莉，掠过绳上晾晒的小衣裳，最后落在她脸上，“爸让我带句话，说……家里的门，一直没锁。”

“哥。”她终于唤出这个字，声音细得像风中棉线，下一秒就被哽咽截断。修枝剪“当啷”砸在青石板上，她蹲下身去捡，眼泪却先一步砸落，在石面上晕开小小的湿痕。那些年在南方小城的委屈，北漂时的挣扎，晕倒在民宿里的无助，此刻都不必再藏——她终于有了可依靠的肩膀，像幼时摔倒时，二哥总第一时间伸出手那样。

二哥没再多说，只是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他的手掌粗糙，带着常年握枪磨出的厚茧，落在她肩上时，却温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爸妈知道你难，”气息贴着她的耳朵，裹着塞北的风意，却暖得能融开冰雪，“当初你走，爸在房里坐了三天，没敢给你打电话，怕你听出他哭了。妈总去你房间收拾，衣服叠得整整齐齐，说万一你回来了，能直接穿。”

是她不好。是她背弃了亲人的牵挂，为了所谓的爱情舍弃爹娘，她恨自己的糊涂，指尖攥得发白，泪水却如决堤般汹涌。“哥……”哭声混着愧疚，让她埋在二哥的外套上，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院角的茉莉忽然晃了晃，一朵花苞轻轻绽开，细碎的香气漫过来，裹着风，裹着日光，裹着这迟来的团聚。原来她以为断了的退路，从来都在；以为被遗弃的过往，一直有人在守护。

“对了。”二哥忽然想起什么，从行军包里掏出个蓝布包，递到她面前，“妈让我给你带的，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糖糕。她每天都蒸，怕放坏了，我来的时候才刚装袋，还热着。”

布包掀开的瞬间，甜香混着烟火气散开，与院中的茉莉香缠在一起。她抬头时，正撞见二哥眼里的笑意，忽然想起幼时，二哥总把妈做的糖糕偷偷塞给她，说“妹妹吃，哥不饿”。时光好像绕了个圈，又回到最初的模样，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需要人护着的小姑娘，却仍能在亲人面前，卸下所有伪装。

“哥，进来坐。”她擦干眼泪，拉着二哥的手往院里走，“我给你煮碗面，像妈做的那样，卧两个你爱吃的荷包蛋。”

二哥点点头，目光扫过院中央的老榆木桌，扫过墙上挂着的客人留言本，最后落在角落里玩耍的孩子身上。孩子看见他，怯生生跑过来，拉着她的衣角：“妈妈，这是谁呀？”

“这是舅舅，”她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是妈妈的哥哥，也是你的亲人。”

孩子眨了眨眼，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二哥的衣角。二哥愣了愣，随即蹲下身，小心翼翼握住那只小手，脸上的笑意像化开的糖：“舅舅给你带了礼物，是塞北的小石子，能串成手链。”

日光渐渐西斜，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上，落在茉莉花丛里。风过处，茉莉的香气更浓了，仿佛要把这院子里的温暖，都送到更远的地方。她站在院中，看着二哥和孩子说笑，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糖糕，忽然懂了——所谓重生，从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而是有人在你身后撑起一片天，让你有勇气，把日子过成花的模样。

夜色慢慢漫上来，胡同里的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落在“茉莉小筑”的门牌上，泛着温润的光。她端着煮好的面走出来，看着二哥大口吃面的模样，嘴角忍不住上扬。院角的茉莉在灯光下轻轻颤动，一朵又一朵花苞正悄悄绽开，像无数个微小的希望，在夜色里，在这方寸天地间，静静生长。

原来春天从不是等来的，是亲人的牵挂、自己的坚持，是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温柔，一起种出来的。而她的春天，不仅有茉莉的芬芳，还有了家人的陪伴——她原以为这样的温暖会久些，却没料到大院的风，渐渐裹了些沉郁。

二哥归队的日子在日历上一天天临近，兄妹俩总在话到嘴边时停下。她煮面时会多卧个荷包蛋，二哥陪孩子串石子时会慢些动作，可那句“要走了”，谁也没先开口。最后几日，连院中的茉莉都似失了些鲜活，风掠过枝叶时，竟带着几分滞涩。她知道二哥想说什么，每次都借着喂孩子、浇花悄悄避开，两人就这么僵着，直到那天傍晚，二哥忽然开口。

“小慧，”他的声音比往常沉了些，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尾，“我归队前，有件事……”

他的话没说完，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响，是孩子攥着刚串好的石子手链跑了进来，清脆的笑声撞碎了空气中的沉郁。她趁机转身去接孩子，却没看见二哥望着她的背影，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那未说完的话里，藏着的是父母的期盼，还是另一个让她两难的请求？夜色渐深，茉莉的香气里，终究还是绕上了一层解不开的迷茫。

她懂二哥的意思，但是，她该怎么办呢？她在风里轻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