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前些日子,在整理旧物时,翻到那堆堆码得整整齐齐的书信。打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纸墨香漫出来,那一沓书信——信封是浅蓝或米黄的,有的边角已经磨出毛边,邮票上的图案模糊了大半,却还能看清邮戳上“宁乡”“南昌”“横峰”等字样。指尖抚过那些字迹,仿佛又触到了初三那年,被等待填满的青涩时光。</p><p class="ql-block"> 那年夏天,我竟莫名冒出回湖南老家的强烈愿望,这或许也是父亲深藏心中的念想,父亲不仅同意了我的想法,而且让姐夫陪着我回老家找人试试,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终于回到心心念念想着的故乡。说是找转学的机会,其实心里也藏着对“根”的好奇。在堂哥家的院子里,我第一次见到她——堂姐的女儿,与我同龄的她,扎着马尾,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薯片,见了我,眼神怯生生的,却又忍不住偷偷打量。</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我们十分羞涩,没说几句话。她是个勤快之人,看到我们远道而去,主动帮堂哥搬这递那,悄悄递过一杯热茶,我也投去傻傻的笑,她瞬间感受到温暖和亲切;我在院子里看老槐树时,她站在不远处,轻声说“这树有几十年了,夏天特别凉快”。那种陌生里的亲近,像院子里的牵牛花,悄悄绕上了心尖。临走前,我大胆的说出内心的想法:“我们留个地址吧,以后也可以书信联系”仿佛心照不宣,她红着脸,匆匆找来一支笔和一张小纸片上写下名字和学校,字迹粗犷,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看着她坐在父母自行车上的身影消失在田野上,我涌出淡淡的忧伤和失落。</p><p class="ql-block"> 回到江西的家,我第一时间找出信纸和钢笔。趴在书桌前,却对着空白的纸发呆——想说的话太多,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写了转学未果的遗憾,又说“老家的夏天比这边热,槐花香得很”,又问她“初二的功课难不难,学校里有没有好玩的事”。尽管文字略显稚嫩,但充满诚心和真挚。我认认真真将信折成菱形抹平,塞进信封封好,贴上邮票,满心欢喜的将信投进绿色的邮筒,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既期待又忐忑。</p><p class="ql-block"> 从那天起,收发室成了我每天必去的地方。课间十分钟,别人在操场打闹,我会绕到收发室窗口,踮着脚往里看,一封封地扫过堆在桌上的信。有时看到眼熟的信封,心脏会猛地一跳,走近了才发现不是;有时连着几天没信,就会忍不住琢磨:是不是地址写错了?她是不是没收到?甚至会想象她收到信时的样子,会不会像我一样,也对着信纸偷偷笑。</p><p class="ql-block"> 大概过了半个月,我终于在收发室的角落里,看到了写着我名字的信封——邮票是湖南的风景,字迹是我熟悉的粗犷。我捏着信封,手都在抖,快步跑到教学楼后的小树林里。风轻轻吹着树叶,我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生怕弄坏了信纸。她的信写得不长,说收到信时很开心,还说“我们学校也有槐树,就是没你说的那棵粗”,末了问我“江西的秋天是不是很冷,要记得加衣服”。读着读着,她的身影仿佛在眼前,在向我诉说着她的喜和忧,分享着校园生活的点滴。我又迫不及待的拿出笔,撑着下巴,苦思冥想起来,想着该怎么回信。</p><p class="ql-block"> 那些日子,书信成了我们之间最隐秘的联结。我会跟她讲班里的趣事,说数学老师总爱拖堂;她会跟我聊自己的烦心事,说马上中考,家中期望很高,字里行间透出了心中的压力。我们从不提“喜欢”之类的字眼,可我们的情感,像春天的嫩芽,悄悄生长。我把她的信都藏在铁盒子里,睡前会拿出来一遍又一遍的着,那些带着温度的文字,让青春期的孤独变得柔软。</p><p class="ql-block"> 变故来得很突然。堂姐无意中发现了我们深藏心中的小秘密。她拿着信,脸色沉了下来:“她是你舅舅,你们怎么能写这些?这要是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家?”她的父亲也皱着眉,语气严厉:“以后不许再跟他写信,这是乱伦,伤风败俗!”她想辩解,说我们只是朋友,可没人听她的。他们开始阻止她与我交往,我竟成为了三纲五常的叛逆者。</p><p class="ql-block"> 最后一封信,是她寄来的。她说“家里不让我再跟你写信了”,字迹有些潦草,末尾没有笑脸,只写了“你要好好读书,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学校的事”。我拿着信,在小树林里站了很久,眼泪砸在信纸上,晕开了字迹。我没有回信,也不能再回信。那个铁盒子,被我锁了起来,藏在衣柜的最深处。</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联系。我考上了高中,又去了外地读大学,关于她的消息,只从堂姐的电话里偶尔听到几句——说她考上了中专,毕业后回了老家的一个乡镇企业。我时常会想起她,想起那个夏天的槐树下,她怯生生的眼神;想起那些在等待中度过的日子,想起信笺里的温暖与牵挂。</p><p class="ql-block"> 那年夏天,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牵挂,一个人来到湖南,走近她,看到最不想见的那一幕,她躺在病房痛苦呻吟着,从那伤感的眼神中我读出她的无奈和心碎,她不是不想,而是无法面对现实。之后,各自活在自己的生活轨迹,那份拥有永远珍藏于心。</p><p class="ql-block"> 如今,手机里能秒回消息,视频里能看见彼此的模样,可再也没有那种“等一封信”的心情——没有忐忑的期待,没有拆信时的激动,也没有文字里藏着的、慢慢发酵的温柔。那个铁盒子里的书信,成了我青春里最苦涩也最甜美的回忆。它们记录着一段被扼杀在摇篮里的情愫,也记录着一个年代里,属于少男少女的、最纯粹的心动。</p><p class="ql-block"> 偶尔翻开那些信,纸墨香依旧,只是邮戳上的时光,早已走远。可我知道,那段被信笺串起的日子,永远留在了心里——像一颗埋在土里的种子,虽然没有开花结果,却曾在我的青春里,悄悄发过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