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居奇观——福建土楼

霍军

　　福建西南那些城堡般的土楼一直诱惑我要前往一睹。那可是人类住宅奇观，几百年前除了皇帝，没人能造这么高大的楼房自己居住。而几百年来，闽西南的平民百姓就住在这些高楼深院里。

　　因总想和福建其他景点稍带一起去，看土楼的心愿就拖了下来。最近去广东，见距福建土楼就两百公里，索性延伸行程，走进这些神奇的民居。

清溪土楼群

福建土楼有上万座，只能选几处有代表性的看看。最先来到初溪村。从停车场出来沿公路转过一座山峦，就见几座城堡般的土楼巍然矗立在半山坡上。

　　初溪村现存有36座土楼（5座圆楼、31座方楼），是个土楼大村。福建土楼中最古老的和最年轻的初溪村都有，直径66米的集庆楼已600岁“高龄”，年轻的31米直径的善庆楼仅诞生40年。

　　初溪村的土楼依山傍水，客家先民筑土楼选址就很具慧眼。

　　集庆楼是初溪村土楼的元老。它始建于明永乐年间（1419年），由徐姓家族倾心打造，楼直径66米，高4层。卵石基座上堆砌的2米厚土墙经历了600年风雨依旧巍然。

　　一般小土楼设两处楼梯，大的多几处楼梯，因为土楼每层环廊都是相通的，用不着很多楼梯。而集庆楼环廊的每家都被用木板隔开，全楼隔成72个独立的单元，共设有72道楼梯，使各家虽同住一楼，但相对独立。

　　集庆楼72户人家每家都有自己独用的楼梯，这种奢侈结构在福建土楼中独此一处，其对设计和建造工艺的要求自然更高。

　　集庆楼的楼梯、楼板、隔墙全用杉木构建，都是隼头衔接，不用一枚铁钉，前辈在造楼中很炫了一把木工技艺。

　　集庆楼有两圈楼组成。土墙外圈主楼有四层，底层厨房，二层粮仓，三层以上是卧室。内环是单层，砖木结构，有26间，是住家的饭厅、杂物间。

　　二环中心那座精致的瓦房是祖堂，供着神灵和家族牌位。

　　造土楼一个重要功能是防匪盗，所以土楼底层和二层外墙都不开窗。集庆楼的第四层外墙上特别加了四个外挑的木阁楼，既可像阳台一样瞭望，又可架火枪射击。集庆楼为之后村里建其他土楼树立了样板。

　　与集庆楼比邻的余庆楼是为数不多开民宿的土楼。土楼优点很多，但也有先天不足，其一是厕所在楼外共用。居民晚上在家方便都用马桶，洗澡也用木桶。民宿主人把一楼改造每个房间设了卫生间，但楼上房间的木地板就没法改卫生间了。且木楼板不隔音走路响动大，所以住土楼民宿能切身感受土楼人家生活，也有许多不便。

　　参观民宿时，店家热情推介，说节日都客满。但我睡觉忌响动，没敢尝试。

　　初溪村的土楼群以规模宏大，历史跨度久远成为福建土楼“世界文化遗产”的组成部分。这里要说明一下，福建土楼虽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但四万座福建土楼里只有46座作为代表得以入列。

“土楼王子”振成楼

振成楼建于民国元年（1912年）。这时的土楼建造者视野已开阔，采用了许多西方建筑美学元素，内部空间精致多变，大门、内墙、祖堂、花墙增加了色彩与图案，成为中西合璧的土楼佳作。

　　内环楼中堂的祖庙就仿西洋式样，三角形的屋顶和石立柱皆仿希腊典雅神庙。

振成楼里也分内外两圈，形成楼中有楼的格局。4层楼的外圈按“八卦图”布局建造，每层48间用墙分成八个单元，一个单元六户，既能各自为政，又能互通有无。

　　振成楼因独特的建筑风格被誉为“土楼王子”。1986年4月，在美国洛杉矶举办的世界建筑模型博览会上，振成楼与雍和宫、长城作为中国建筑模型参展，引得老外称奇。

　　与“土楼王子”相邻是几座同样民国时期建的方形土楼，相伴振成楼走过百年。

高北土楼群

高北土楼群几座土楼都有点来头。从左往右是侨福楼（博士楼，圆型）、承启楼（土楼王，圆型）、世泽楼（方型）、五云楼（方型）。

　　承启楼由一个江姓家族所建。从明崇祯元年(1628年)动工开建，到清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建成，用了81年。

　　承启楼直径73米，楼高四层，楼内外一共有四圈，圈圈相套，最中间是一座祖庙。全楼上下共有四百间房，鼎盛时住有800人，是福建最大的一座圆土楼，被称“圆楼之王”。

承启楼的第二环楼为两层，每层40个房间。第三环楼为单层，有32个房间。俯瞰这座土楼大王确实蔚为壮观。

　　承启楼的屋檐跃出墙头达两米，以减少土墙受雨水侵蚀。

　　承启楼第二环楼一层厨房的窗都是木制花窗，既保证良好采光又美观。

　　因楼大居民多，土楼最内一圈设为学堂，孩子不出楼就能上学，彰显建楼先辈对教育的重视。

关于承启楼，还有一个“姑嫂夸楼”的故事。在一个婚宴上，两年轻女子同一桌，都夸耀自家住的土楼大。一个说：”高四层，圆四圈，上上下下400间，你说我的楼大不大？“另一个说：”我住的楼像一座城，里面住有七八百人，我嫁这里三年还认不了全楼的人，你说你的楼大还是我的楼大？“当她们清楚各自的楼名后，都哈哈大笑，原来两人都住在承启楼，论辈份还是姑嫂，只因一个住楼东，一个住楼西，到今竟还互不相识。

　　1986年，中国邮电部发行的“中国民居”邮票，其中面值1元的福建民居土楼就是这座承启楼。

　　承启楼旁的世泽楼是方楼之秀。该楼建于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

　　为迎合旅游楼里居民都已迁出，门口一位卖工艺品的村民，鼓动我们上楼参观，每人五元。因早上八点工作人员上班后是不给游客上楼的。一些老年村民就利用晚上六点以后到早上八点前工作人员下班这个空挡挣点小钱，这个景区各土楼都是这样。上一晚一老人把我们带上承启楼指点在哪里拍照好，还到她家拿凳子给我们站着拍照。这就需要游客晚上住在土楼附近。

　　于是上楼眺望一下这座方形“城堡”。

　　楼内巨大的天井里塞满了平房，看缺少规划的样子应是后期建的。远处楼中间是祖庙。

距承启楼不远的这座侨福楼是楼主和旅居海外的三兄弟集资于1962年筹建。每年建一层，三年建成。

　　由于建于现代，又是见多识广的华侨所建，有许多现代装饰的侨福楼成为二十世纪新型庄园型土楼的代表。

　　侨福楼里培养出了11个博士，此楼又被称为博士楼。

　　要是和楼里居民闲聊，你能听到许多重教育的家风和故事。

　　古老沧桑的承启楼与远处墙体粉刷的现代侨福楼。

　　高北土楼群的这四座土楼是“世遗”的成员。

河坑土楼群

河坑土楼群为张氏家族所建。最早于明朝嘉靖年间（1549—1553年）兴建了朝水楼。此后张氏后辈又相继建起了永盛楼、永荣楼等14座土楼，到最晚的永庆楼（1967—1972年）的落成，14座土楼建造时间跨越了423年。

　　河坑的土楼分布在山谷间一片狭长小盆地中。村里没有游客中心，不收门票，没有工作人员，也找不到景点介绍指示牌。

　　就在我们准备跟着感觉走时，村头几个聊天的村民中走出一位老汉，提出为我们带路。说村子土楼分散，没人带看不周全。见他这般热心，想必是想挣点导游费。本不想麻烦他，但放眼见四处土楼确实分散不得头绪，就答应他带路。

　　老汉姓张，实际整个村子都是张姓家族。张老汉一路上用难懂的闽南普通话对每幢土楼如数家珍般介绍。

　　走下来才知道，河坑村土楼不但分散，楼距还远。难怪有的游客看了几座楼后就离开了，所以村里几乎见不到游客。

　　这座方形的朝水楼是河坑土楼群中最古老的土楼，建于明代。经历了四百多年风雨身板依然健壮。

　　张老汉特别让我们仔细看看这座南薰楼，是五面五角形，说是循了地势，所以形状比较独特。

　　河定村有几座土楼是建国后乃至文革时期建的，这颠覆了我认为土楼就是过去防盗匪的产物。也许是土楼正好顺应了集体所有制和平均分配的追求，建土楼也比盖平房省地。解放后建土楼的资金是生产队出一部分，村民摊一些。

　　河坑村不像一些开放旅游的土楼搬空居民专供参观。河坑的村民仍住在土楼里，所以土楼内外充满生活气息。

　　村里很清净，村民忙着自己农田或家务，我仿佛走进还没有名扬天下的旧日土楼人家串门。

　　河坑村共有十四座土楼，张老汉硬是每一座都带我们走到，不肯忽略，并且每走进一座都介绍年代特点。我不忍辜负他的热心，也不愿降低土楼在他心中的分量，每一座楼都跟了去，看了外面看里面。

　　其实土楼模样大致差不多，看多了也会审美疲劳。

　　走走歇歇，我就当散步和晒太阳补钙了。其间张老汉还带我们去了他家。最后他并没提小费，只是推荐我们去途中一农家乐吃午饭，说他家的菜价廉物美，似乎要撇清拉客的嫌疑。不过农家乐小夫妻做的鲜笋炒肉确实鲜香可口。

　　河坑土楼群是个很接地气的土楼大村。

　　河坑土楼群的14座土楼有13座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是福建土楼列入世遗最多的土楼群。

田螺坑土楼

田螺坑土楼座落在山半坡上，是黄姓家族的小聚落。田螺坑土楼群由一座方楼、四座圆楼组成。

　　清嘉庆元年（1796年），黄氏在这里建了第一座土楼——方形步云楼。

　　在步云楼建造过程中，黄氏族人又以发展的眼光在它右上方开工兴建这座圆形和昌楼。

　　百年之后，随着人丁兴旺，1930年黄氏家族又在步云楼的左上方建起了振昌楼。

　　1936年黄氏族人在步云楼的右下方建起了瑞云楼。

　　田螺坑土楼群的最后一座土楼文昌楼在1966年建成。福建有不少土楼是在新中国时期建成的，说明这一建筑形式一直得到百姓的认可并得以传承。

　　田螺坑五座土楼里也都有村民居住。看土楼建筑的同时，可以品村民生活的烟火味。

　　田螺坑土楼群后山上有观景台可眺望布局紧凑的土楼家族。圆形的振昌楼、瑞云楼、和昌楼、文昌楼围绕在方形步云楼周围，被人们戏称为“四菜一汤”。

塔下村土楼

塔下村有四十多座土楼，这座裕德楼以高低错落而出名。裕德楼前半楼高四层，而后半楼只有三层，人们也称它为“围裙楼”。

　　塔下村最有名的不是土楼，而是建于1760年的德远堂，以及德远堂半月池前的24根10米高石龙旗杆。每根石旗杆上都刻有腾龙纹样和村里走出的科举功名者姓名。24根石龙旗杆炫耀着塔下村育人成就的显赫。

裕 昌 楼

裕昌楼建于元末明初（约1368年），是已知最古老最大的圆土楼。该楼由刘、罗、张、唐、范五姓族人共同出资建造，后罗、张、唐、范四姓搬走，如今裕昌楼中居民都是刘姓族人。

　　裕昌楼高达5层18.2米，每层54间，共有房270间。全楼有五部楼梯，每层走廊都贯通。

　　裕昌楼除了天井中有水井外，每家一楼厨房间都有一口水井，共有22口水井。井水至今清洌，拿水瓢随手就可打水。当初建楼者周全的考虑，让世代都受益。

　　裕昌楼建成后不久，楼内回廊木柱就开始向左右倾斜。但历经了六百多年风雨侵蚀和无数次地震，始终有惊无险，成为土楼建筑的奇葩。

　　裕昌楼在楼层设计和安排上考虑周到。五层高楼一层厨房，二层粮仓，三层老人居住，四层年轻人居住，五层存放棺材。开阔的天井中心是充满了神圣感的祖堂。

　　这是一座屹立了六百多年属于老百姓的城堡。

　　裕昌楼以其多种特色理直气壮进入了“世界文化遗产”。

和 贵 楼

和贵楼也是福建土楼营造技艺的一个典范。这座楼由简次屏公建造于清朝雍正十年（1732年），总花费一万五千两银子。土楼高21.5米，有五层140个房间，东南西北四角各安有一部楼梯。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该楼竟是建在一片沼泽地上。建造者用两百根松木打桩铺垫，木桩承载着五层高楼两百多年始终巍然。据说在天井用铁丝往地里插，可插进几米深，拔出可见淤泥痕迹。并且踩踏天井卵石地面还可见涟漪状震动，说明地底沼泽依然，大楼的屹立全是靠着那两百根松木。

　　楼内天井中心建有学堂，清朝时期出过数名进士。民国时，国民政府主席林森为表彰简家重视教育，特为此楼颁发了“兴学敬教”牌匾。

　　最后聊聊土楼的产生和变迁。唐宋战乱时一些中原民众南迁到福建，在这里形成了客家民系。他们以族群形式聚集居住，并建造了用于防御的军事城堡。元代后期，闽西客家人扩大军事堡垒为居住，发展出福建土楼的初始形态。

　　从明朝晚期开始，福建土楼进入以居住为主的成熟期。建筑技术和使用功能不断提高，形成了方楼、圆楼等造型。

　　福建土楼在清代获得大发展。这时的土楼成为家族兴旺和实力的象征，出现了许多大型土楼群。

　　土楼是动荡年代福建百姓为防盗匪急中生智催生出的民居形式。土楼墙体厚达 1 至 2 米，不仅能够抵御风雨侵蚀，还能承受一定枪炮的攻击。土楼大门都用厚实木制成，外包铁皮，有的楼还设有防火水槽，以防敌人火攻。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土楼护围着里面的人家把日子安稳地过下去。

　　土楼人家都是以家族形式聚居，所以土楼中心位置都设有祖堂，便于家族祭祀、议事、举办红白喜事等活动。家族成员在共同的家族观念和宗法制度下，逐渐被拧成了一股绳。

　　土楼里各家住房空间相同，比较平等。由于土楼内都设有水井、浴室、厕所、甚至学校，居民日常生活基本可以在楼内完成，是比较独立安全的生活空间。这里老人可以走动聊天，孩子可以捉对玩耍，土楼里有客家人温暖的亲情。

　　上世纪六十年代美国人通过卫星发现中国福建大山里分布着一组组圆的、方的建筑，疑是核弹发射井。后让游客访查才知道是土楼。不过看到这土楼造型和布局，我也感觉太像发射井了。

　　站在宏伟的土楼下，我抚摸着粗糙的土墙，叹服几百年前先民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这般规模宏大、结构复杂的土楼都要经过周密规划，共同出资。设计和造楼技术远超建平房，而这些都出自平民百姓之手。

　　不经意间这些土楼就在风雨中屹立了几百年，而我们现代设备和建材打造的楼宇桥梁要求仅百年大计。古人抖搂出的手艺常会让我们今人汗颜。

　　福建的土楼在2008 年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世界民居建筑的一个典范。

　　土楼虽然冬暖夏凉、节省土地、方便邻里互助共济，但如今住在土楼里的多是对土楼有感情的老年人。年轻人嫌居住面积受限，缺少排水设施，采光欠佳，人多嘈杂而不愿入住了。

　　土楼作为时代的产物，造福过一方百姓，每座土楼都是客家人书写在大地上的一部家族发展史。围楼里流淌着家族人共度的岁月，也是许多客家人的一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