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与“白驹过隙”的哲思

雄鹰于飞

<p class="ql-block">在汉字造字法“六书”中有所谓象形与会意。象形,顾名思义,就是对物象形貌的描摹。许慎《说文解字·叙》:"象形者,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日月是也。”但从现行印刷体楷书基本已看不出“日”、“月”的所谓"象形”了,要到汉字早期形体甲骨文中去查看才明显。</p><p class="ql-block">“日”、“月”是 “天文”。动植物如“犬”、“木”,也都是象形。比如“犬”,甲骨文作(图1-)或者(图1-2),《说文解字》:“象形。孔子曰:視犬之字如畫狗也。”</p><p class="ql-block">属于“地理”的如洞穴的“穴”字应该也是象形字。但相对于前述的“日”、“月”与“犬”、“木”的实体描摹,“穴”字则通过线条表现类别概念,就有些许抽象意味了。《周易·系辞下》说:“上古穴居而野处,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可见“穴”作为文字出现最早应该是指上古之人用以居住的“空竅”。所以《说文解字》说:“穴,土室也。”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引伸之,凡空竅皆爲穴。”</p><p class="ql-block">“穴”在甲骨文中尚未发现单字,但从那些带“穴”旁的文字如“突”中可见其形,约略如(图2)。</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一、“突”,从物象到事象到意象的抽象跃迁</b></p><p class="ql-block">“突”是一个会意字,甲骨文作(图3)。</p><p class="ql-block">作为造字法,相比于象形,会意也已经有一些抽象了。因其往往是对较为复杂的事物或者物态、事象的指向以及表达,许慎《说文解字·叙》说:“会意者,比类合谊,以见指撝。”意思就是说会意是通过组合构件以造成新义。</p><p class="ql-block">就比如“突”,它就是通过组合了“犬”、“穴”两个物象最后造成“暫”或者“猝乍”的新义的。暫,《说文解字》说:“不久也。” “猝乍”,突然义。当许慎还在《说文解字》中说“犬从穴中暫出也”的时候,其实他犹自停留在“组合”的阶段,待到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之“引伸爲凡猝乍之稱”,“造成新义”才算告成。</p><p class="ql-block">但犬从穴中出怎么就是“暫”或者“猝乍”呢?</p><p class="ql-block">“突”字的会意结构其实包含了三重转化:</p><p class="ql-block">1、物象组合:“犬”+“穴”;</p><p class="ql-block">2、事象呈现:犬出穴的动态;</p><p class="ql-block">3、意象生成:瞬间爆发的视觉印象。</p><p class="ql-block">这种转化与《周易·系辞》“观物取象”的思维一脉相承,但比单纯象形更接近于现象学意义上的“意向性构成”——当观察者聚焦于犬窜出洞口的截面,而非洞穴纵深,“暂”与“猝乍”的抽象义便自然浮现。段玉裁注“引伸为凡猝乍之称”的关键,正在于其将具体动态升华为时间感知。</p><p class="ql-block">对于犬从穴中出,有人叙述为“狗从狭窄的洞里出来”。或许他们是受了许慎《说文解字》还有一句“从犬在穴中”的影响。</p><p class="ql-block">犬从穴中出这个事象,关键不在洞的“狭窄”,而在于狗的“出来”。这就涉及转化过程需要找准对于事象的关注点的问题。再进一步,应该关注狗从何“出来”?与其狗从“洞里”出来,不如狗从洞口出来。根据几何学,“穴中”是体,存在一定的纵深;而洞口是面,一截面而已。几何学有所谓“点动成线,线动成面,面动成体”之说。洞口之为面,实质就是一条线在一个平面旋转延展而已。所以,狗从“洞口”出来是对面的爆发性的触破,一下子的事情,何况其还可以是有速度的“窜出”呢?</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二、“白驹过隙”的隐喻</b></p><p class="ql-block">应该可以联想到成语“白驹过隙”了。“白驹过隙”典出《莊子·知北遊》,其曰:“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郤,忽然而已。”</p><p class="ql-block">清王先谦《莊子集解》:“釋文:本亦作隙。隙,孔也。”郭慶藩《莊子集釋》:“白駒,駿馬也,亦言日也。隙,孔也。”愚谓郭慶藩“亦言日也”可以休也,因为无论从字面还是语里其解释都是不对的。此不展开。</p><p class="ql-block">“郤”通“隙”,缝隙。缝隙其实也就是一条线,但较几何学所谓线者为粗而已。</p><p class="ql-block">庄子以“白驹过隙”喻“忽然而已”,其深层结构实为对“突”的哲学复现:</p><p class="ql-block">物象:具象的骏马与抽象的线条状空间;事象:“白驹过隙”的动态截面;意象:马蹄与缝隙接触的刹那,恰似犬头突破洞口的瞬间。</p><p class="ql-block">“白驹过隙”中的缝隙,与“突”中洞口截面具有同构性,都是三维体在二维平面的爆发性呈现。王先谦、郭庆藩之释“隙,孔也”与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之揭示“猝乍之稱”相比,正是他们忽略了该成语对“线-面”关系的精妙运用,也没有对莊子本身已经揭示的“忽然而已”足够重视。</p> <p class="ql-block">可以说,“突”字的“犬从穴中暂出”的会意,与庄子“白驹过隙”的隐喻,形成宇宙时空的遥相呼应。一个以文字、一个以成语,但殊途而同归。她们所共同承载的我们的先人之具象抽象化、空间时间化、瞬时永恒化,以及由物象而事象而意象的思维以及表达方式,不仅为汉语言文字、中国文学艺术,而且也为中华民族的思想文化提供了特有的智慧与美学范式。</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图片引用网络)</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