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打盹

草木如织

<p class="ql-block"><b>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b></p><p class="ql-block"><b>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b></p><p class="ql-block"><b> ——(清)慈禧</b></p><p class="ql-block">母亲在世时,我总以为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和母亲相处,却从未曾想过,母亲会在某一天,说走就走,突然就离我而去。</p> <p class="ql-block">岁月的风霜从未改变母亲善良、坚韧、豁达的秉性,却改变了她的容颜,侵蚀了她的身板,使坐在窗下木椅上打盹的身姿不再高大壮实。每次回家,我都能从她慈爱而浑浊的目光里,读到年迈的衰老和无力感;每次分别,那蹒跚的腿脚和“白发愁看泪眼枯”的神情,都令我心怀愧疚,不知所措。</p> <p class="ql-block">每当逢年过节,我们带着儿女回家团聚时,就是母亲最忙最累的时候。母亲不顾腿疾,拖着迟缓的脚步,移动臃肿的身体进厨房。我们欲要帮忙,皆被她推出门外,“你们说话去,难得一见,这里有我就行。”她执意拒绝,我们也只得作罢。</p><p class="ql-block">母亲佝偻着背,开始全身心地奏响她一生演奏得最多、最美的锅碗瓢盆曲。我隔着玻璃门望她,见她择菜时手指发颤,切肉时动作缓慢,生怕切不准似的;油锅热了,将菜倒进去,“嗤啦”一声,她要向后略退半步,方才慢慢拿起锅铲翻动。</p><p class="ql-block">她用布满青筋的粗糙的双手摆布各种菜品,手中的菜刀、锅铲像握在交响乐指挥手中的指挥棒,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急忽缓,忘我而又陶醉。烟气升腾,笼罩着她花白的头发。</p> <p class="ql-block">饭点到,准时开席,我们沉浸在合家欢的乐章里,狼吞虎咽,大快朵颐享用母爱之食。兄弟几个痛快地喝上几杯酒、肆意地吹上一阵子牛,筷箸交错间,盘子很快便见了底。母亲则坐在桌子的一角,陪伴我们,看着我们畅饮吹牛,有时也会搭上几句话,布满皱纹的脸上始终绽放笑容。</p> <p class="ql-block">当满堂儿孙将相聚的欢愉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时,母亲的疲惫往往被我们忽视,她悄悄挪动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到客厅的角落,半躺在窗下的小躺椅上,歪着头,安稳地打起盹来。午后的阳光斜照,铺洒在她银白的发梢上,闪着光泽,照在爬满皱纹的脸庞上。她的双手搭在膝上,手指关节因常年劳作而微微变形,手背上爬满了褐色的斑点。她睡得很沉,鼾声轻浅。曾经风风火火的母亲,终于放慢脚步,用打盹补回过往岁月里漏掉的瞌睡。她像一株接受恩泽的草木,坦然接受阳光的沐浴,如同婴儿般宁静。此刻的她,只需安心沉睡。</p> <p class="ql-block">看着打盹的母亲,我心疼她的衰老,感恩她为家庭燃烧过的生命。年轻时的母亲,既要抚育四个孩子,又要参加农业劳动,还要负责一家人的吃喝筹度。从春种夏耘,到秋收冬藏,都靠母亲和小姑劳作,其间的操劳和辛苦可想而知。劳累了一天后,母亲还得在夜里为儿女们缝衣衲鞋,疲倦袭来时,她就坐在床头,垂着头,打一会儿盹。繁重的超负荷劳作,终究给身体埋下了病根。</p><p class="ql-block">当山风挤进小屋,搅动着油灯上的火苗时,那跳动的火苗将母亲打盹的身影投射在土墙上,高大而安详。母亲深夜打盹的身影,不仅为我们兄弟姐妹驱散了黑夜的寒冷和恐惧,守护着我们成长,守护着家的温暖,也教给了我骨子里的坚韧和担当。</p> <p class="ql-block">如今,我再回家时,母亲早已远去,厨房里再也不见母亲的身影。在午后的恍惚间,似乎还能看见她在躺椅上打盹的样子,那么疲惫,那么安宁。坟头上的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就像我的念想一样,一年年,总也断不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