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家乡的石榴树

敬亭山

在我家的窗前有一棵石榴树，已经有二十八年了。每年春天都会开出红艳艳的花。先是长出葫芦样的骨朵，然后开出金钟样的花，上面是火一样的花瓣，里面是金光的花蕊。隐藏在翠绿的叶子中，就如穿着红裙子的小姑娘！

这颗石榴树来自我的家乡！是老家留给我的记忆。从记事起，老家窗户外就种着石榴树。院子很大，三面都是房子。一共栽了六丛石榴树。几根老藤缠绕着组成一个石榴树丛。每年春天都开花，花瓣会铺满整个树冠，绿叶反而成了点缀！雨后满地落红如同铺了红地毯。秋天是石榴成熟的季节，在阳光下，裂开嘴，露出晶莹剔透的石榴籽，如同颗颗宝石。喜鹊、麻雀也会在枝头偷吃。

每年母亲都会把摘下来石榴分享，街坊四邻、亲戚都会尝到甜甜的石榴。每年摘石榴就是一个节日，大都选在深秋，石榴叶发黄的时候，在外地的家人都回来的日子。大多是我们这些孩子们上树摘，母亲总会叮嘱要小心爬树、上房。我们都兴高采烈，能采摘很多石榴呢。然后铺满整个蒲罗。摘完了，全家人就在当院的长条大理石桌子上吃饭。人多热闹的老远就能听到欢笑声，更能闻到饭菜的香味。

那时候没有冰箱，母亲总会挑选些没有裂口的石榴，深深的埋在存谷子的粮缸里。等到冬天或者过年拿出来吃。那时候冬天没有水果，菜也只有白菜、萝卜。看到石榴非常欣喜！虽然石榴的皮因为失水皱巴的如同老太太的脸，但是籽粒水分还是饱满的。是我跟哥哥最好的美味了，拿出去会被小伙伴羡慕死！

后来来城里上学工作了，每年都能吃到石榴。过年时候，还是母亲照旧样存的石榴。

再后来母亲也来城里了，开始几年还能回去照看石榴树，不过石榴树结果越来越少了。母亲总是念叨，石榴树也有灵性，家里没有人住了，它们也觉得无趣，开花没有人欣赏，结果没有人品评、称赞了，水肥也跟不上。石榴树逐渐失去了枝繁叶茂。每年开花很少，结果也屈指可数了。

二十八年前的春节，母亲拿出了几个小而皮发黑的石榴，伤感的说：这是老家最后几个石榴了，原来的石榴树都死了。从此再也吃不到甜甜的石榴了。当时也没有在意，安慰母亲道，外面有卖的，咱们买。母亲眼神暗淡，叹口气，不再说话。后来才明白，母亲是不能再以摘石榴回老家的理由，过年也没了拿出石榴的满足感。为再也吃不到老家院子里的石榴叹气。从此割裂了与老家的一个念想。怪不得每年过年母亲都会念叨，我们小时候吃石榴的事儿。

那年春节母亲破例没有当场剥开分给我们吃，而是我跟哥哥每人给了两个。让我们拿回家！母亲郑重而又有些不舍。

年轻时总是粗心，不去体念母亲的心思。

回家后就剥开吃，同爱人一同吃。还是小时候的味道。也是把一大把石榴粒放进嘴里嚼。不过不知道为啥我没有像过去一样嚼碎，只是轻轻压破了果肉，然后就吐出来，放进了花盆里，盼望着它们能够发芽。我觉得春天能长出石榴树苗来。

日子很快，撒下的石榴籽也淡忘，以为变成了肥料。至到有一天发现，花盆里真的长出可一棵嫩苗，是石榴！让我惊喜万分！石榴苗长的挺快，到了夏天，已经有一扎高了。我细心的照顾着它，盼着它长大，能开花结果。

夏天总是多雨，爱人也不知道咋想的，把石榴苗从花盆里拔出来，随手就埯在窗户外的地里。下班回来，为此我不高兴了很久。

石榴树没有辜负我，竟然奇迹般的活了，还长的挺快。母亲听说后也挺高兴！两年后就长了一人多高，树冠也形成大伞状。同年开出了几朵红艳艳的石榴花，可惜是昙花一现，没有坐成果。让我惋惜了很久。

从第四年开始长了很多石榴，依然还是老家那样甜。摘了石榴给母亲拿过去，告诉母亲老家的石榴有传承了。母亲自然高兴的，这次母亲没有舍不得吃。打开一个，慢慢吃了起来。眼里满是笑意，说道：“甜，跟老家的一样甜！”

每年五月开花时节，小区的人都会来看花，说石榴长的好。秋天摘了也会如同母亲样儿分给邻居尝尝。邻居尝尝夸赞石榴真甜！于是就分了很多枝条埋在树下，长了根须。就分给邻居，成活的没有，可能石榴树认人吧。

单位开始下岗了，我们两个都失业了。那年石榴树还没有发芽。天气还有些冷，我俩坐在石榴树下。对前途非常的迷茫，不知道何去何从。说着说着就说到这棵石榴树，一棵嫩苗被随意埯在泥土里就能活下来，还开花结果。我们两个人也能够存活。

爱人怀孕时，正是摘石榴的季节。金黄的石榴叶铺满了整个树下。结婚三年，才怀了孕，第四年生产，正好跟石榴树结果一样。石榴是多子多福的吉祥物，也是我们的幸福树。母亲给的石榴种子，我种下让其发芽，爱人让它在窗外泥土里生跟、开花、结果。

孩子到了四岁了，又是一年开花时节。爱人的妹妹想把我家石榴树给卖了。当时说给好几百呢！我那几日吃不下、睡不好。每天下班都坐在石榴树下，望着它发呆。我怎么能割舍呢！这是来自家乡唯一的念想，也是母亲的寄托。我真盼着石榴树变小些，变丑些。在我俩和女儿的坚持下，石榴树保留下来了。亲戚那怕疏远，也不在意。

5五年前，母亲终究没有吃到石榴就离开了我们。那是阴雨连绵的深秋了，在雨水中石榴叶发黄、残破的落了一地，红色的石榴夹带些黄色低垂在枝头。母亲住院就忽略了早点摘石榴，那怕一个也好，让母亲吃上。终究还是错过了，而且永远无法弥补。办完母亲的后事，我在石榴树下坐了很久，望着石榴，则没有了心思，感觉那石榴不再甜了。有些涩、有些酸。禁不住流下眼泪！

女儿上大学了，我给她邮递刚摘下的石榴。电话里每次都会讲到石榴树的来历，并且让她把石榴分给同学尝尝。

每年女儿放假，我们仨总会在石榴树下坐了很久。数数树上的石榴，除去树上的虫子，摘下树上的黄叶。女儿给我们说说学校的新鲜事儿，也是说给石榴树听。我们要把它当成了家人，来自家乡的亲人。

春天满树的翠绿，五月份，它花开过后，唯有石榴树漫天红霞，是春季最后的一抹艳红，是春天告别的血色。秋天满树灿黄，如同挂满黄金一样绚烂。红色的石榴，如宝石般镶嵌在金树上。

石榴树花开了，花又谢了，岁月也在悄悄流逝。它虽然不能言语，却伴随着我的喜怒哀乐。石榴长了，又摘了。不知道在树下坐了多少次了，每次都觉得像回到了老家，回到了有母亲的老家。

今天是中元节，我依然坐在树下，看着天上的满月思念我的母亲。只有坐在这棵石榴树下才觉得离老家近些，离母亲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