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母亲病了两月多了。这次,母亲的病与往日不同,很严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每个周末要回家看母亲。这个周末,我们一家四口人商定,一起回家看母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顺风车一路飞奔,穿过繁花的大西安,驶过辽阔的秋野,驰过一个个红砖青瓦的美丽村庄。当我们踏进我家的大红铁门,走到母亲床前时,躺在床上身体虚弱的母亲甜甜地笑了。“婆、婆……、妈、妈……姨……”,我们一家人围在母亲身边,叫着母亲。母亲用虚弱的声音应着:“哎、哎、我娃回来了。”母亲望着我的两个女儿,脸上的笑那么亲切,瘦弱的脸颊也有了光泽,一双凹陷的双眼放射出喜悦的光茫,额头上的皱纹溢满了欢喜。我知道,病弱痛苦的母亲是真得高兴。喜悦的心情战胜了病魔的折磨。我明白,这是母亲兴奋时短暂的喜悦。我也明白,做为女儿,对于母亲,我只能做到这么一点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侄媳妇对我说:“姑,我婆这几天萎蘼很,吃饭少,没精神,也不说话,我们问她啥,她也是有气无力的。你们一回来,都有精神了,话也多了。”母亲坐在床上,听孙媳妇说,就是笑。她一直拉着我两个女儿的手,不肯放开。我故意说:妈,你爱外,是白爱,爱我,才是正儿八经的。一圈人就一起笑。二妹悄悄对我说:妈吃不成饭么,吃一点饭,心里就难过,还往上吐,把我吓得。听二妹这样说,我刚刚欢喜一点的心情又变得沉重。我想,看来,母亲很难挺过人生这一个坎了。念头在心里一闪,喉咙就堵得慌,两眼不由泪汪汪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这次生病,是因为胆结石堵塞,引起胰腺炎。母亲在医院住了二十六天,受尽了疼痛的折磨。二十多天,母亲一直禁食。这对于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来说,是致命的一击。我照顾母亲时,看到母亲痛苦,心里也惫受煎熬。母亲出院时,可能是营养药起作用的缘故,还算可以。每到早上、傍晚,我把母亲扶到院子乘凉时,母亲还与儿女们说笑,还骂自已五十多岁的宝贝儿子,还训自已心疼的宝贝孙子。可渐渐的,母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直至卧床不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妹也回家了。母亲的儿女、孙男嫡女都坐在母亲的房间,围在母亲身边,说说笑笑的。母亲坐在床上看着大家,就是笑。她坐了一阵,明显累了。我扶母亲睡下。她就听孩子们说这说那,欢欢喜喜,快快乐乐。我伏下身子,把脸贴近母亲,问她:“妈,高兴不?”母亲就点点头,意味深长地望着我,会心地一笑。小妹的儿子今年刚参军,也打来视频问喉外婆。母亲看着视频里的孙子,脸上笑成一朵花。看到家里这温馨的一幕,我很开心。我对夫说:说句实在话,我妈也是幸福的,虽说病痛磨难,可儿孙绕膝,我们姊妹经管得干干净净,这就很好。夫说:对呢,生老病死,人都得走这条路,让她婆别受疼痛的折磨,平平安安走完一生,这也是一种幸福。母亲信耶酥,祈祷主啊!千万不要让母亲受疼痛的折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的故乡是甘肃。甘肃人爱吃洋芋。我给母亲一个蒸熟的洋芋,她只吃一口,心里就恶心,直呕。夫直责怪我,妹妹也埋怨我。母亲难受得满脸煞白,见我被家人指责,她一脸的无奈,她还替我开脱:只吃一点点,还没咽下去,还没咽下去。母亲的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怪大女子。母亲现在只能喝甜面汤了。她的胃已畏缩成核桃般大了。唉,可怜的母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打了盆热水,给母亲洗了脸,洗了手,擦了身子。我用梳子,把母亲的头发梳整齐。母亲顺从地听我服待她,一句话不说,眼睛温顺得像一只病了的老绵羊。看母亲无力的身体软绵绵的,我的心又不由一沉。我想哭。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在母亲面前流泪。洗漱好的母亲,安静地侧卧在铺得软绵绵的炕铺上,无力、虚弱、瘦小,似冬日里一棵干枯的芦苇。我心如刀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夫一个劲地催我给母亲吃饭。他说:“让她婆再吃点,不吃,人没精神。”女儿也不停地催我:“妈,你把我婆推到院子来,让我婆晒个太阳么。”可是,母亲总是不想吃,就是吃一点,心里就难过。母亲也不愿去室外了,说她累拉很,坐不住。婆婆孙子没大小,侄子就跟婆开玩笑:婆,玩蛋啦,要吃你长面了。痛苦的母亲听孙子戏笑她,脸上就露出虚弱地笑,还是点点头。侄子又问:“婆,你爱哪个我姑?”母亲弱弱地答到:“都爱。”侄媳也故意耍笑说:“婆,你爱哪个孙子?”母亲又是弱弱地一笑,弱弱地说:“都爱。”家人们就哗地笑成一团。大家都说,母亲不糊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对母亲说:“我把你的寿衣看一下吧。”母亲会心地一笑,点点头,一脸的开心。意思是说,还是我女子操这份心呢。我坐在母亲的炕上,三十多年了,我第一次打开母亲的红木箱。当着母亲的面,我取出两个布包袱。这是母亲二十多年前亲手为自己做的寿衣。我从来没目睹过。这是我第一次在母亲面前目睹它,心里沉旬甸的。母亲把一切都准备得停停当当。她说:“娃,你看看我的衣服,大致不缺啥,你们年轻,到妈倒头了,你们就不手忙脚乱了。”母亲还叮咛我穿寿衣时应注意的问题。我听着,不语,心却滴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一家人要走了。我把其余人都赶出母亲房间,只剩下二妹。我对二妹叮嘱了一些事情,就伏下头去,对母亲说:“妈,你好好的,啥别想,等你娃回来。”母亲又是点点头,眼神很无力。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抽咽起来。母亲虚弱地说:“瓜娃,哭啥呢,妈难受得,早走,早解脱,不受罪。”我哭得更凶。二妹训我:“妈好好的,你哭啥?”听见家人们进母亲房门的脚步声,我强忍悲伤。两个女儿又围在外婆身边,婆孙又手拉手。她们都给外婆给钱,母亲无力地说:“唉,婆要钱干啥?”夫说:“你拿着,看一看,也高兴,这是你孙子给你的。”母亲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我又伏下头去,轻轻对母亲说:“妈,好好的,等你娃回来看你。”母亲又是点点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您好好的,等你娃回家看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