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红叶

雅琪万理

今日，太阳到达黄经165度，气温开始逐渐下降。夜间，水汽凝结成晶融剔透的露珠，附着在草木之上，因而这节气得名曰“白露”。

白露不仅是一个节气，更像是一场悄无声息的告别仪式。蝉鸣渐歇，暑气褪去，正如《诗经》所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那一滴露水，不只是自然的凝结，也是季节写给大地的情诗。

古人将白露按每五天为一个单元分为三候：“一候鸿雁来”，北方天气转凉，鸿雁始从北向方迁徙去越冬；“二候玄鸟归”，此时燕子也感受到秋意，纷纷南飞；“三候群鸟养羞”，“羞”通“馐”，意为群鸟开始储藏食物，以备过冬。

二零二五年白露节气开始于今日即九月七日十六时五十一分。我们在这时去了北京西山森林公园。

入公园东门，攀上大瀑布水头，踏上西山森林公园的木栈道，拐过一片松荫，风里先递来一缕甜香，花溪到了。

溪不算宽，像条碧色的绸带，或沿着山谷奔腾而下，或绕道一出平台形成一潭静水。水浅处能看见青褐色的卵石，裹着层薄绒似的青苔，偶尔有白的、粉的花瓣飘过来，打个转儿又被水流推着走。

沿岸的花是随性长的。各种颜色的非洲菊开得最热闹，一朵朵挂在枝桠上，迎风摇曳，影子落在溪水里，把溪水都染了几分暖。

再往前走，山雾缭绕，凝聚呈露，布满藏在草丛里的那些叫不上名的小野花上，点缀在那些怯生生的，挤在石缝边、溪水旁的小草上，但也为白露节气的到来添加了几分野趣。

我们踩着块石小径，听见自己的鞋底把水珠碾碎，像一连串极轻的玻璃铃。就在那串铃声响到第七下时，我第一次看见了白露节气里的红叶。

它们有随风摇曳在枝头的元宝枫叶。颜色已经不是盛夏时的深绿，而是绿底子上晕开的橙红，像被秋阳浸了半盏蜜，又被水雾润得软乎乎。

叶瓣是掌状的，纹路里还藏着雾气凝聚的水珠，晶融剔透，顺着叶脉滚到叶尖悬着、吸附着，晃着晃着晃得光影在地上也跟着跳，晃着晃着这节气里独有的、不慌不忙的红。

枝头的几片叶子有的边缘已红透，卷着一点软边，像被秋凉轻轻吻过；还有的红绿浸染，红的部分暖得发亮，绿的部分还带着夏末的软嫩，两种颜色在叶面上晕开，没一点生硬。阳光穿过雾气落在叶上时，红叶会透出浅浅的光，水滴在光里，竟像撒了把碎银，落在枝桠间，也落在看叶人的眼底。

它们有的红叶并不在枝头，而是躺卧在一茎狼尾草的怀里，像一封提前抵达的信。叶背还留着岁月的邮戳：一层斑驳，一片沧桑，却压不住正面那抹酡红，仿佛有人把夏天最后一勺晚霞偷偷藏进信封里，寄给就要抵达的秋天。我蹲下去，看见叶脉清晰的轨迹图。那是植物私密的曲径，从春日的第一站“萌芽”，到此刻经过十几站到达的“白露”，列车终于鸣笛靠站，红叶归根。

风从花溪谷口涌来，带着白露第一个傍晚的凉。第一片红叶因此轻轻颤抖，却不再发出声响。它已经把全部的能量转译成颜色：朱、绛、绯，一层层晕开，像把一生的热爱都翻到外页。我忽然明白，所谓“白露第一片红叶”，并不是植物学意义上的最初，而是人心里的一把标尺；当万物都在悄悄准备离别，它先站出来，替整个季节说了一声“珍重”。

我拾起躺卧在草丛中的红叶，把叶子夹进随身携带的书里。书页合拢时，发出极轻的“沙”一声，像是替夏天轻轻的关上了门。背后，夕阳终于落下西山，还有光线穿过云层罅隙，把山沟分成明暗两段：一段仍留在夏天，一段已被白露认领。而我站在交界线上，知道：从这一刻起，再长的白日也短了一寸，再热的记忆也凉了一度。

白露与红叶，是季节给尘世的一枚倒计时的指针。它不言不语，却让人忽然想给远方的人写来的一封信，信里只写一句：“天凉了，记得添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