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人生冷暖》（38）第二部 再版

周俊春

三十八，重回潘坝

载阳在汉沙路上受到了一场惊吓，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对自己开枪，虽说是朝天放的，但那子弹带着一溜火花从自己的眼前掠了过去，确实叫人心惊肉跳。回到了机关宿舍里，仍然心有余悸，用开水瓶里的水兑好水温后简单地洗了一个澡，就上床睡觉了。

可是翻来复去地睡不着，回想起自己的这一生都已年过三十了，依然是一事无成，始终在这温饱线上苦苦挣扎，一年上头累得像狗一样，甚至比狗都不如！在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还是一大堆的小，家大口阔，生存艰难！在单位里虽说是有贵人相助，从一个炊事员混进了县革委会办公室，在别人看来像是大有进步。但自己终究学历太浅，一个初中都没有毕业的人，在那人才济济的革委会办公室里自己显得多么的可怜和自卑。不说是别人瞧不起，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在那办公室里，自己又能够做个么事呢？也只能是做些斥鸡赶狗打杂的琐碎事情，会有好大一个前途呢？

办公室里李主任和自己倒是很有缘分，平时对自己很和蔼亲切，但毕竟与他没有深交。因为克佑的关系，陈秘书对自己倒是不错，但他只是一个秘书！在办公室里不会有蛮大的权势。而洪主任一贯地不看好自己，处处都要针对自己与自己过不去。

唉！家里，家里的事一团糟，累死累活只图一个温饱勉强生存下去。单位，单位里也不好混，这日子怎么过得这么艰难啊！想了半夜也睡不着，快天亮时才朦朦胧胧的睡了过去。

今年的春节在家里过的时间最长，把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再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牵挂。元宵节都过了几天，载阳心里想到不管办公室里有事没事，自己都得去上班了。

在机关食堂里早餐以后，载阳就来到了办公室，第一次来办公室里上班，心里有一种陌生的不适应的感觉。尽管以前曾来过办公室无数次，那只是因工作关系来这里办事，行政科是这办公室的下属单位，这里的人都与自己熟悉。但以前和他们接触的时候往往都是他们有事在行政科找自己，是在自己的主场。除了几个主任以外，其他的人找自己办事，虽说是不需要陪上什么笑脸，但他们一般都对自己还是很客气的，心理上不存在他们是自己上级领导单位人员的压力。

现在来到办公室里上班，这革办在自己的心目中还是很高的一个衙门机关，内心深处有种神秘感。这里的每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的工龄都比自己长，包括通信员柳叶青。自己是一个新人来到这个新单位来上班，好像新媳妇进了婆家的门，第一次和这家里的所有人见面，感觉到一种羞涩感和不适感的压力。

办公室在东一栋正中间，东边的钥匙头是民政局的一个大办公室，旁边另有一间是局长和科长们的办公室。西边的钥匙头是财贸办公室，也是一个大办公室，旁边一个办公室是财办主任、副主任办公的地方。东一栋中间的几间房都是革委会办公室里的了。

最中间是一个通间大办公室，当中有一个乒乓球台，是办公室作为开会用的会议桌。有时晚上办公完后机关里几个年轻人到这里来打一下乒乓球。靠北边的墙边有两个办公桌，是办公室里一般人员办公的位置。当时的办公室里除了柳叶青外，还有一个办事员叫于先凤，是一个老女同志，专门负责全县各单位对外联络开介绍信的专职人员，长年在信访科旁边有一间单独外出办事接待室。大办公室里的两张办公桌，柳叶青用一张外，空余一张原先是钟仁章的，老钟走后，这张桌子还没有人用，这办公室除了主任、秘书外，连一个办具体事的办事员都没有一个，自己来了可算是唯一一个办事员了，自己的顶头上司除了三个主任还有三个秘书。看这样子今后在办公室里有事可做了。

大办公室的旁边是革委会办公室的文秘室，文秘室中间隔断了，后面是革办的档案室，前面是分管文秘工作的人员办公的地方。文秘室负责的是革办秘书陈协敏，他和载阳最要好的朋友王克佑是嫡亲的姑舅老表，克佑在公安局任刑侦科副科长，经常到载阳这边来玩，和陈秘书在一起吃过几次饭，和载阳也就比较熟了。

大办公室的东边里面有一间小办公室，办公室是从中间隔断的，在大办公室东面开了一个门，是余湘声副主任单独的办公室。余主任是机关大院里的一支笔，是从县委办公室那边过来的，文字功夫相当了得，革委会起草文件、报告都是由他操刀。他不但文笔好，而且也来得快，并且一手行书带草的钢笔字写得非常漂亮和标准。这个办公室隔断的前面是荣、袁两个秘书的办公室。

紧挨着民政局旁边还有一间办公室也被隔断了，前面是革办李鹤亭主任和洪寿元副主任办公的地方，后面则是民政局局长办公的地方。

载阳来到了办公室，只有通信员柳叶青在办公室里打扫卫生，其他人都还没有来上班。载阳在柳叶青面前心理上自然没有什么压力了，一是自己的年龄比他大，二是他只是办公室里的一个通信员，再加上在潘坝驻队也经常在一起也熟了。

柳叶看看到载阳来了，扶着拖把站起来说：“是不是来上班的呀？”

载阳说：“我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来办公室里打一下杂。”

柳叶青也不客气，吩咐道：“你把茶瓶拿到后面开水房里把开水打来吧。”

载阳当然也不会和柳叶青计较什么，自己只是一个办事员，和小柳是办公室里两个办具体事的人。办公室靠走廊边的窗户下有一个半高的小柜子，上面有五六个铁壳开水瓶，茶瓶里面还有余水，小柜子旁边有一个面盆架子，载阳就把余水倒进面盆里，两只手提着四个茶瓶往后面去打开水。

提着四个开水瓶回来，还很有一点重量，从后面走上前来距离有点远，提到办公室里的时候，手指勒的都有一点疼，手指都变成了青紫色。进到办公室，这时办公室的副主任余湘声来上班了，载阳忙打招呼：“余主任您好！”

这余主任好像对载阳不感冒，以前余主任去行政科领工资、报账、买饭菜票都很和善，今日看到载阳来上班好像不是蛮欢迎他，冷淡地答应了一声：“来了？”

载阳感觉到了余主任对自己的一份冷漠，心里上也有一种压力，但在新领导面前也只好低眉顺眼地隐忍下去。把开水瓶放在原来的地方，拿了一瓶开水走进余主任的办公室，对余主任说：“余主任，我把您的开水打来了。”

余主任不动声色地说：“放在那茶几上吧！”

载阳把茶瓶放在茶几上，换下了上面的一支空茶瓶走了出来。再拿了两瓶到前面李、洪主任的办公室里，换回空茶瓶回到大办公室里倒了茶瓶里的余水，又提着四个空茶瓶到后面开水房再去打开水。这时柳叶青做完了办公室里的卫生，提了余下的两个空茶瓶追了上来，说：“我来和你一起去打吧。”

说后从载阳手里拿过了两支茶瓶，一起往后面去打开水。

回到办公室里，洪主任也来上班了，看到载阳来了，洪主任也是一脸的阴云，说：“周载阳，你怎么今天才来？别人都来上班上十天了，你是怎么搞的？”

载阳已经习惯了洪主任的批评，坦然回答说：“我家里有点事，我跟李主任请了假的？”

洪主任说：“你现在是驻潘坝工作队的队员，是我管的队伍，你应该要跟我请假你知不知道？怎么这点规矩都不懂？”

这话说的非常明显，你不能有事先跟李主任说，不要认为李主任是一把手，就把我这个副主任不当回事了，你有事请假首先必须要经过我洪主任批准同意。

载阳说：“我那天来没有看到您的人，就只有李主任在办公室里，我就跟李主任请了个假。”

洪主任笑着说：“周载阳你不错呀！蛮会呵卵捧球啊，一来就抱上了李主任的大腿，你把我这顶头上司都不当回事了。”

载阳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是没有会到你的人，你还要揪住不放啊！说道：“我跟李主任说了的，要他跟你转告一声的，他没有跟你说呀？”

洪主任说：“他是跟我说了，但他是他说的，不是你说的，你把几天不来，难道不应该跟我这个顶头上司请假吗？”

载阳说道：“因为家里有点急事，我得赶忙赶回去，我不知道您在哪里？找不到您的人。我在以后注意，我无论有什么事我都先跟你说一声。”

正好这时候李主任来了，看到载阳来了，问道：“你老婆的病好些了吗？”

载阳急忙说道：“现在好多了，谢谢李主任关心！”

看到载阳和李主任的关系很融洽的样子，洪主任脸上有种不快的感觉，但瞬间就消逝了，既然是载阳的老婆有病，也不得不假嘎马嘎地关心一下，说：“你老婆是么病呀？不要紧吧？”

载阳说：“谢谢洪主任，她一身光病，这次是支气管扩张的毛病又犯了，咳嗽咯血，现在基本上没有蛮大事了。”

李主任说：“载阳今天是不是来上班的？”

载阳说：“请领导安排我的工作。”

李主任说：“你现在是洪主任驻队的人员，你听从洪主任的安排。他那里没有么事，你就在办公室里有么事就做点么事，暂不安排你的具体工作。”

载阳问洪主任：“我们驻队的什么时候下去呀？”

洪主任说：“县委还没有最后决定，等待通知。你这几天没有什么事就在办公室里打一下杂。”

不一会，载阳看到陈协敏秘书来上班了，他从小柜上提了一瓶开水进了他的办公室。说道：“陈秘书你好！你的开水我提来了。”

陈秘书笑着说：“谢谢你，都来上班了？”

载阳说：“驻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去，我没得事就到办公室里来混个点。”

陈秘书每天下午下班时，就把空茶瓶放在大办公室的茶柜上，平常都是柳叶青在开水房打了茶后放在茶柜上，陈秘书来上班时就从大办公室里带一瓶茶白己办公室里来。他的茶杯是一个搪瓷把缸，长期的茶垢堆积，把缸里面已经是乌漆麻黑了。他把把缸里的余茶倒进了一个铁桶里，从开水瓶里倒了一点开水涮了一下，从办公桌上铁壳茶叶罐里抓了一些茶叶，把开水倒了大半缸，用搪瓷盖子盖好，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载阳开始本来想帮他倒茶的，被他拒绝了，说：“载阳，你坐。”

这办公室很小，两个办公桌并在一起，内面的空间全做了档案室。陈秘书的座位就在这进档案室的门口。对面桌子边有一个木靠背椅子，载阳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陈秘书说：“你坐的那个地方今后就是你的办公桌，我现在急迫地等你驻队回来了好上班，我实在是忙不过来。”

载阳问：“我到办公室了今后就跟着你上班呀？”

陈秘书笑着说：“这是我跟李主任要的你，你来了我就能够轻松点了。”

听陈秘书跟自己透了底，自己今后来上班就在这文档室里，又是跟到一个与自己关系很好的熟人，心里感到很踏实。说：“谢谢陈秘书，今后来了还请你多多指教。”

陈秘书说：“我们的关系都很好，就不需要说客气话了。文秘室里的工作很简单，主要是管一下文件的收发、登记、归档。这里的关键是保密，国务院和省革委会有很多机密文件发下来，你看了以后千万不要对外说。再就是文件的保管很重要，千万不要丢失。这两件事出了问题是要处分人的！”

载阳说：“谢谢陈秘书，我记住了。”

陈秘书抱怨道：“你们工作队不知道今年还下不下去，我很希望你们不再驻队了，你回来了跟我做一个帮手，可以减轻一点我的工作量，现在文秘方面所有的工作都压我一个人身上，实在是忙不过来。”

载阳说：“我来了以后具体的工作你都交给我做。”

陈秘书说：“办公室里人手很少，除了文秘方面的工作外，办公室里其他方面的工作恐怕你也得要去做。”

载阳说：“办公室里除了一个小柳以外再没有一个办事员了？”

陈秘书说：“就是的呢！机关里随哪个办公室都不像我们这样缺人手，你来了一末带十杂，除了本职工作以外，乱七八糟的事都得要你去做。”

载阳说：“这个没得么问题，再忙我总不是在做啊，又不是挑肩磨担！”

陈秘书说：“办公室里办事员只有你和小柳两个人，可主任、秘书加起来六七个，有时候他们有事了也得要你去做。特别是几个主任交待的事情你必须要认真地完成。”

载阳说：“我搞不明白，不知道为什么，余主任好像对我不热潮，以前我在行政科时他像对我还蛮好的，不晓得为么事现在对我像有意见似的！”

陈秘书说：“这里面可能有很多事造成了他对你有了一些看法。”

载阳疑惑地说：“我有么事做的不对他对我有看法呀？”

陈秘书说：“你知不知道你是怎么调进办公室来的？”

载阳说：“组织上决定的事，我怎么会知道呢？”

“你真的不知道是谁把你调进来的吗？”

“我真的是不知道。”

“你是县委洪书记亲自给李主任打招呼要调你来的。”

载阳有点不敢相信，县委书记洪雪清与自己没有一点瓜葛，他堂堂一县委书记怎么会为自己的调动打招呼呢？问道：“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呀？到现在我都搞不明白，你一个行政科的出纳员，与洪书记从来都没有什么关系，他怎么会关心起你来了呢？”

“您这说的我都有点蒙头蒙脑，洪书记他那大一个领导，无缘无故为什么会关心起我来了？”

老陈看着载阳瞄了半天，低声说道：“载阳，你和克佑是弟兄伙的，他和我是老表，我们这关系应该是非常好的，你跟我说实话，你在洪书记面前做没做么手脚的？”

载阳苦笑着说：“你看我一个小出纳员，洪书记他高高在上一个县委书记，这中间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我说一句老实话，到今天为止，我和洪书记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

陈秘书说：“洪书记来沔阳都快三年了，你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在院子里碰到了总要问候一声吧？”

载阳说：“我连碰到他的机会都没有，其他县里的领导我都还说过几句话，洪书记我确实没有。别的领导他们至少有时间在我那里领工资，买饭菜票。可洪书记的工资都是他的秘书在代领，他到食堂吃饭根本上不到行政科去，所以我连会到他的机会都没有。”

陈秘书思索道：“这才怪了，你和他既然是这情况，那他为什么要帮你？还专门把李主任叫到他办公室里，要把你调到革委会办公室里来。”

载阳说：“李主任没有问洪书记为什么要调我呀？”

陈秘书一笑，说道：“县委书记要调一个人，李主任他会问书记一个理由吗？”

载阳一想也是这回事，觉得好笑，问题是自己与洪书记又不熟，他怎么会特意地关照自己呢？

陈秘书说：“所以余主任认为你在县委书记面搞了小动作，讨好卖乖，溜须拍马，搏得书记的好感，才把你调到办公室里来。他很讨厌像这种没有真才实学全靠搞小动作往上爬的人！”

载阳说：“这就冤枉我了，但不管怎么说我能到办公室里来上班，我得还是要好好地感谢一下洪书记才是的！”

陈秘书说：“问题是余主任他很不看好你，认为你一个初中都没有毕业的学历，从来都没有在行政单位工作过，来办公室里能够搞个么事？难道天天就是抹桌扫地打开水？在办公室里即使是一个普通办事员，不说是起草大的报告，最起码要能够写点简单的材料吧，请示报告、通知什么的，至少要会写呀？”

载阳说道：“我虽说是只读了一个初中一年级，但我平时业余时间都在自修大学中文的有关课程，应该说我的语文基础还是比较可以的。”

陈秘书说：“你现在思想上也不要背什么包袱，以后正式来上班了，有机会要你写材料，你一定要认真负责地把交给你的材料写好，用事实证明你的实力。余主任这人蛮重才的，只要他觉得你是一个有用的人才，他是会很欣赏你的。如果你表现不好，肚子里没有真才实学，那你在办公室里的处境就会有点困难了。”

载阳心里觉得大型会议讲话稿、重大的活动总结、汇报可能写出来有点困难，我未必连个会议通知，情况报告这日常简单的公文都写不出来吧？这一点自己还是很自信的。

正月快过完了，这天正是载阳的生日，在载阳的记忆里，除了十岁时父母亲为他主办了一个生日的宴会，记得当时公明山的舅爷和少侠哥几个老表也来了的，他收到了一件蓝色的棉大衣的贺礼，除此之外载阳再也没有过过什么生日了。不过每年这一天他总还是记得，他从懂事就知道，自己的生命是母亲拿命换来的，是婆婆含辛茹苦四处求奶把他救活的。生日这天他不敢忘记母亲和祖母对自己的恩德。

早上到办公室上班，洪主任对他说：“载阳，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到潘坝去。”

载阳此时也巴不得早点下去，在这办公室里东搞一下西搞一下，这个主任派你去办点那事，那个秘书要你去做点这事，都是一些斥鸡赶狗的勾当。陈秘书本想要他去帮忙，提前一点熟悉情况，以便早点进入未来的角色，可是他不是被这个喊起走了，就是被那个支使出去做事去了，陈秘书也只好有时间了瞅空也拉他一点飞差，帮忙做一点自己一时应付不来的事情。现在既然是通知还是驻队，那自己就一心一意到潘坝驻队去。他觉得还是在潘坝驻队的日子里自己过得很自在很舒心。

第二天，办公室叫小车班安排了一辆吉普车送他们下去。吉普车在革委会办公室门口停着，载阳上车时，洪主任已经在副驾驶座上坐着，后座上只有招待所里的副所长齐桓清，载阳问齐所长：“他们几个怎么还没有来呀？”

洪主任回过头来说道：“你现在还蛮大的架子啊，居然还要我们作领导的等你！你就不能早点来了等领导？”

载阳受洪主任的训已经习惯了，就说：“我一上班就来了，哪个晓得您郎们来的这早呢？”

洪主任说：“齐所长在招待所里住，他那远都来了，你住在院子里反倒是迟到了！反正你是自由散漫搞惯了的。刘师傅，开车！”

载阳疑惑地问道：“就只有我们三个人呀？”

刘师傅发动了吉普车向沔洪公路上开去。齐桓清在他的耳边说：“黄克勒、柳叶青他们不去了，老钟已经调到荆门去了，今年驻队就我们三个人。”

载阳心里想到，以前人多还好一点，现在就只剩下三个人了，说是一个工作队，洪主任他就只管我们两个兵，严格地说就只有我是一个兵，副组长老钟不来，齐桓清就顺理成章地顶替副组长了，当兵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这下子又该我倒霉，吃亏不讨好事就只有我一个人去做了。这人一少，洪主任的眼睛就更会盯住自己的了。但又想到，我一个人驻七队，搞好七队里的事情就行了，其他的事想那么多干什么？

来到了永发的家里，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今天来，永发就一直住在他的这个房里，这本来就是他的房，是自己来了鹊巢鸠占，让他到后面偏房里住去了，这大过年的他回自己的房间里住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看到载阳来了，一家人都感到意外，永发说：“这长时间不来，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载阳说：“县里还是要求我们下来，又要麻烦你们了。”

伯娘笑着说：“小周你这说的一个么话？你在我们这里是客便，你不是来驻队，我们接你都接不来唦。”

时间还早，载阳就想一个人在队里转一下，了解一下队里的情况。现在棉花田都分到了户，今天各家各户在挑灰粪到自己的棉田里。

大家看到载阳来了都非常高兴，一个个都来亲切地与载阳握手问好。

“你这一个多月了不来，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你不在我们这里我们蛮记（一声）到你呢，过年过的舍不得来了？”

一张张笑容满面的脸，一双双粗糙有力的手，一句句热情洋溢的话语，叫载阳有了一种回到家里来了的亲切感觉。在七队里一个多月与这里的人有了深厚的感情，载阳心里感受到这里的群众的质朴和热情，自己已经完全与大家融成了一片。

队长其达看到载阳来了，也是非常高兴的，说：“正月都过完了，你们还不来，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的呢？”

载阳说：“上面没有拿定主意，我们也只能是听安排嘚！”

其达说：“今天就在我屋里吃饭，明天开始接到去年的顺序再来好吗？”

载阳说：“老麻烦你屋里不好吧？我就在永发屋里吃点了算了。”

其达说：“到我屋里吃，我顺便把这一个多月队里的情况跟你汇报一下唦。”

载阳笑着说：“有个么情况汇报的？你还把我当蛮大一个事啊！”

其达说：“老周你瞎说么事！你是县里的工作队，为我们掌舵把方向的，你的作用大着呢！”

载阳笑着说：“把方向也是洪主任的事，我只是听他的安排，他叫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其达说：“你上传下达也是为我们把方向唦！现在我们队里有一个重大问题需得要工作队想办法帮忙解决！”

载阳一听这话，心里头有些紧张，不知道是什么重大问题？问道：“队里有什么情况？”

其达说：“长嘴的要吃，生根的要肥。要想庄稼长得好，全靠肥当家。我们队里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缺有机肥，你来了得要想办法为我们弄点饼肥来。"

载阳为难地说：“这饼肥是仙桃油厂里生产的，归粮食局管，并且是县革委会里统一调度的，我哪里有这本事跟你们弄饼肥呀？”

其达说：“反正这个事你得跟我们留在心里，再回仙桃时想办法帮我们弄一点。这队里的事情也不要你多管，你能跟我们搞到饼肥了比随么事都好些！”

载阳说：“下次回仙桃休息时我想办法看看有不有么路子。”

两个人站在一起说话，忽然看到永发走来，说：“老周，吃饭了。”

其达说：“老周就到我屋里吃了算了。”

永发说：“我屋里饭已经烧熟了，队长一起到我们家里吃去吧？”

其达也不客套，和载阳一起到永发家里吃饭去了。

下午没有么事，载阳忽然想起到四队去看一下朱伯，这长时间没有看到他两老了，想起在他家里住的一个多月，老两口对他很是关心照顾的。中午休息了一下以后，背起挎包就往四队走去，那挎包里带来了一条星火牌香烟准备送给朱伯的。

走到大队部附近，正好看见朱伯和四队队长曾得志在一起，看到载阳了，曾队长问道：“老周，你来了，怎么我们队里的小罗没有来？”

载阳说：“小罗单位里有事不来了，我们这次就只剩下三个人在这里驻队了。”

曾队长说：“那我们四队不没有人驻了？那怎么能行呢？则开始你们两个在我们这里，搞的多好，偏又把你抽到七队去了。现在倒好，连一个人都没有了！”

朱伯说：“干脆小周你还是回我们四队来吧？我们四队里的人都还念记着你呢。”

曾队长说：“我去找洪主任把你要回来！”

载阳说：“四队有你曾队长搞的多好，再说四队各方面的基础比七队强多了，有不有工作队无所谓。”

三个人一同走到朱伯家里，伯娘看到了载阳，喜欢得不得了，说：“小周你这还好唦，你怎么好像搞瘦了？最近身体没有么问题唦？”

载阳用手在自己的脸上摸了一下，说道：“我瘦了吗？我像不觉得呀？”

伯娘笑着说：“可能是我老看不到你的人，心里老想着你，看到了你与我心目中想象的要瘦些吧？”

一句话让载阳非常感动，一种亲人间的真情叫他心里十分温暖，说：“谢谢伯娘关心我，您二老最近都还好吧？”

朱伯笑着说：“农村里做事的人身体都很壮实，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么问题的。”

曾队长说：“老周你就在老朱屋里玩一下吧，我有点事出去一下，找洪主任要你去的。”

说后他就走了。载阳从挎包里拿出烟来递给朱伯。朱伯笑着说：“讲这大客气搞么事？”

载阳问：“没得么事好送给您，只给您带了一条烟来了。四队最近情况还好吧？”

朱伯说：“队里的情况都很好。去年你对许明想的事处理得非常好，大家都很满意，你这人心地善良，为人厚道，真的是一个好人！你的担当负责和妥善处理，保护了许明想甚至是他的一家人，他们都很感谢你！”

载阳说：“我当时还怕许明想不理解，不肯按照我的意思去办，他那事弄到大队里或是洪主任晓得了都是不好下地的，说不定还会去坐牢，到那地步确实是很不好收拾了。这个事曾队长晓不晓得？”

朱伯说：“除了我们少数几个人晓得以外都不知道，知道的人多了就麻烦了。”

载阳心里终于放下了，许明想贪污一百多块钱的公款，按当时的情况肯定是要受惩罚的，自己让他主动把赃款退出来，让前保管员背一下锅承认是自己保管不善，把两张铁铧搞丢了，同意照数赔款，这事公家没有受损失，许明想也应该要吸取教训了。

伯娘要烧火弄的载阳吃饭，载阳说：“伯娘您不用麻烦了，其达说了要我晚上到他屋里吃的。”

第二天齐桓清到七队来通知载阳，要他到沔城去参加通海口全镇三级干部会议，载阳问道：“明天好暂（什么时候）去呀？”

齐桓清说：“明天你在公路上搭车到沔城，镇里有人接待的。”

“是么意思呀？”载阳没有搞明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一个人去呀？你和洪主任都不去？”

齐桓清说：“我和洪主任有别的事情去不了，你一个人代表我们去参加会议。”

镇里召开的全镇三级干部会议，是今年农村工作的总动员，是全年工作的大安排，有什么事情比这个会议还重要呢？既然他不想说，载阳也不便问，他们要自己去自己去就是了。

第二天在公路上拦了一辆公共汽车搭到沔城，这是载阳第一次来沔城，这座古老的城镇在载阳心目中有一种神秘的感觉，以前听父亲讲过，旧社会缴公粮还得上县城来，周帮到沔阳城关里来有近百里路程，得几天才一个来回。载阳没有搞明白，一个普通农民怎么还要上县城完公粮？

在沔洪公路边下了车，临公路不远有座破败的城楼，城墙前面不远有一条近十米宽但很深的护城河，护城河上有一座陈旧的石桥。有一条土路从公路边直通城门内。进城内不远有一条和城墙平行的老街，这是当时唯一存在的沔阳城关的古迹。据说这只是老沔阳城的一条偏街，往南面去是一大片棉田，那以前可都是城关里的老街遗址。往里走约三里多路才是老沔阳城十字路口，那是沔阳古城老街的中心，最繁华的地方。

据说以前沔阳城有六道城门，城东边是一道很大的湖泊叫做莲花池，那里生产的莲藕是远近闻名的沔城藕，它内面有十一孔，比一般的莲藕要多两个孔。沔城藕煨汤特别的粉嫩、鲜美，排骨藕汤是一道名菜；藕蒸排骨人们习惯叫打老虎，也是一道非常好吃的名莱，入口即烂，软嫩清糯。城里有一座关帝庙，还有一个清真寺。离城不远有元末农民起义的领袖陈友谅的故居，城内还有诸葛亮的读书台以及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典故的旧址。那时候的沔阳城热闹非凡，繁华昌盛。

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一二八师驻扎在沔阳，听说是日本鬼子马上就要来攻打沔城了，一二八师师长王劲哉一道命令，实行焦土抗战，火烧沔阳城。士兵们手举火把，四处点火，大火燃烧了三天三夜，把一座沔阳城烧成了一片灰烬，昔日的繁华也成了过去永远的记忆。

现在留下来的这条古街，因在北城墙边上幸存下来。古街约有6米多宽，四五百米长，街面上铺的青石板路面，留下了历史的沧桑斑驳痕迹。街上有很多店铺，百货、疋头、杂货齐全，饮食餐馆也有几家。在这里载阳见识了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食品叫顶糕，糕点在一个小圆筒里蒸熟以后，下面有一根顶杆把糕点顶出来。这里流行了一句俗语，有钱的吃顶糕，无钱的看到顶。

老街的西端有一座古老的两层木楼，这是著名的老沔阳县政府的衙门所在地，载阳以前听说过，一九五二年县政府搬到仙桃去了以后，这座古楼一直留存下来，成了老沔阳县城的唯一一座古迹，今天来了也是有幸参观了一件古老的历史文物。

古楼大门朝南开，中间是一个很大的天井，如今成了一个不小的礼堂。有楼梯从两边上楼，楼上楼下有很多房间，是以前县政府工作人员办公的地方。他们今天就在这里报到，明天就在这礼堂里听报告。

大会安排他们参加会议的工作队员住在街上一个叫莲花池旅馆里。载阳来到了住的地方，会到县直机关驻通海口镇里各个队里的一部分工作队员，除了机关里的少数几个人以外，大多数都与载阳不熟。

这家旅馆也不是蛮规范，没有像模像样的正规房间，都是些大统间，几个不同方向放着几张单人床，中间有一个方桌子，成了开会讨论的主持人的会议桌。和载阳同房的有四五人，他们都是机关大院里几个重要部门有着多年工作经验的行政干部，并且是大有前途的未来的政治之星。在这些人的眼里，载阳只能算是行政科的一个服务人员，算不得上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国家行政干部。他们以前都只是在他手里领工资、报单据、买饭票，和载阳并没有深入地了解和交情，认为载阳是机缘巧合混进了行政干部之列，资历既浅且学历不高，又没有像样的机关行政工作的履历，因此大家在讨论问题时并不看好他，即使是日白聊天说闲话，载阳都很难插的上嘴，加上潘坝大队工作队又只来了他一个人，未免觉得有点孤单难以合群。

他们那些人在一起高谈阔论，从中央到省里直到县里的一些重要新闻和大政方针的形势分析，谈一些在县里领导们身上发生的轶事趣闻，用以彰显他们自己与领导们关系的亲近和密切。他们的这些谈话内容，不得不说叫载阳俯耳恭听，这都是些高度机密和平常人所难以知晓的高层秘闻。他们谈话时脸上表情丰富眉飞色舞的情态也叫载阳倾慕不已，觉得他们的广闻博识无所不知的学问，和他们的知识水平工作经验谈吐能力都叫自己钦佩，深为自己的孤陋寡闻知识浅薄和口舌木讷感到羞愧和自卑。

第二天上午在礼堂里开会，镇委书记定邦远同志作会议的主题报告，定书记载阳认识，他原来是县委宣传部的副部长，外放到西南重镇通海口任一方大员，主持全镇工作。他报告的题目是认清当前农村改革发展的形势，推动农村改革和经济发展各项工作的顺利进行。定书记在报告中说：“当前我们农村面临着重大的改革发展的问题，人民公社大集体的体制，在不断发展的新形势下，存在着阻碍农村经济发展的很多弊端和不利因素，如何调动和发挥广大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和自主创业的能动性，这是我们当前农村工作的一个重大问题。

去年底我们深入贯彻落实了人民公社六十条的精神，其目的就是为了能够在新形势下拓展农村经济发展的新思路新方向和新方法，我们当前主要是抓住如下的几个主要问题……。”

大会结束后，下午开展分组讨论，县委工作队是单独的一个组，大家都是搞行政工作的高手，尤其是发言讲话是他们最擅长的本事，一个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长篇大论，叫载阳赞佩不已，深感自己口迟言笨呆头呆脑，在这些职业高手们面前自己只有虚心学习的份，哪还敢在班门弄斧惹人耻笑！

在整个开会的过程中，载阳感到非常的不自在，总觉得这会议的精神与自己有很多的不相干，讨论发言自己也确实是没有什么好说的。自己说的是一个工作队员，其实也就是在所驻队里办点具体事，什么方针、政策这些形而上的东西与生产队里的实际情况没有什么多大的联系？

周俊春，湖北仙桃人，诗人、书法家。近年来从事长篇小说创作，作品有《外事办公室》、《县府往事》和《人生冷暖》第一部已完稿成书，《人生冷暖》第二部在美篇中再版已近尾声。一部反映昔日物资帝国兴衰史的小说《一抹烟霞》正在积极创作中。近日一部反映民事纠纷案例的系列小说《法行襄江》开始试笔。敬请广大读友关注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