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那孟河的八月底,雨水像一位慢性子的画师,时而在宣纸上点染淡墨,时而又把整张画浸进水里。我们住在那孟河拐弯处的木楼,推窗便是河,河梗探进走廊,像替主人递来一枝早安的绿。天色忽明忽暗,太阳偶尔探出脸,像害羞的孩子,只露一下便又缩回云后。</p> <p class="ql-block">午后,河面忽然热闹起来。柳叶船三三两两漂流而下,船工们使劲地划着,游客们笑着喊着举着水枪、水瓢、甚至塑料碗,隔着水面相互“开战”。水珠在阳光下碎成银片,落进荷叶,荷叶一抖,又抖出更大的水珠。我们站在木栈道边,裤脚被打湿也不躲,老伴把伞偏向我,自己却淋了半边肩膀。她笑说:“这叫同甘共‘湿’嘛。”</p> <p class="ql-block">河两岸的民居灰瓦黄墙,屋后喀斯特山体刀劈斧削,像一排排倒插的玉簪。雨来时,山体先暗成黛青;雨停后,又泛起温柔的蓝。荷花沿堤而立,花苞上还悬着雨珠,风一吹,齐刷刷地低头,像一群窃窃私语的女子。</p> <p class="ql-block">次日清晨,计划登青龙山,雨脚暂歇。石阶湿滑,我们拾级而上,攀至山脊,风突然有了重量,把雨意和荷香一并推过来。俯瞰东岸,那孟河像一条被拧亮的灯芯,荷叶是灯罩里跳动的火苗;两岸的村庄刚被雨洗过,炊烟笔直上升,像谁在天上用毛笔补了一笔。</p> <p class="ql-block">而另一侧,曾作为《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取景地的山水所震撼,雨后的普者黑如同被重新描摹的水墨画,云雾缭绕间,我们不仅看到了眼前的绝美景色,更看到了银幕上那些爱恨情仇的幻影,在真实与虚幻的交织中,内心得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洗涤与治愈。</p> <p class="ql-block">雨后的夕阳正把云层撕开一道裂缝,金光如熔化的琉球倾泻在喀斯特峰林上,那些排列如莲瓣的孤峰,瞬间变成了十里桃林里灼灼的花影。我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握住一把带着太阳温度的山风,它从指缝溜走时,只留下淡淡的三月桃花香——包括那棵剧组留下的假桃树,此刻竟与真山真水长成了一体。</p> <p class="ql-block">傍晚下山,雨意未散。空气里飘着菌子的土腥与荷花的清香,我们钻进河边一家小馆,要了两碗“普者黑米线”。汤头用猪骨、鸡架、荷叶慢熬,表面浮一层薄薄的金;米线雪白,入口先软再韧,像一段恰到好处的往事。老伴把煎蛋推到我碗里,我把香菜拨到她那边,谁都没说话,碗沿的雾气替我们写了旁白。</p> <p class="ql-block">夜市灯亮时,雨忽然大了。先是零星几点,继而连成帘幕,砸在彩钢棚顶,像千万颗玻璃珠同时碎裂。摊贩们手忙脚乱地收伞、盖布,霓虹灯在水洼中炸成彩团。雨越下越大,我们索性倚在门框上看街景。车灯、路灯、伞灯在水里汇成一条流动的星河。有人踩着水花跑过,有人索性扔了伞,在雨里放声大笑……</p> <p class="ql-block">回到旅店,快十一点了,雨仍不肯停。木楼回廊的灯一盏盏熄灭,只剩河水拍岸的声音和雨声混在一起。老伴倚窗擦头发,我倒了一杯水,她忽然说:“今天的水仗、山歌、米线、大雨,都像同一串风铃上的不同铃片,一摇就一起响。”</p> <p class="ql-block">我望向窗外,那孟河在雨里失去了边界,与夜色、山影、荷田融为一团温柔的墨。我想,这趟旅程最动人的并非哪一处风景,而是我们与这场八月雨共同完成的即兴乐章:忽快忽慢,时高时低,却每一个音符都落在心上。</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灯熄后,雨声成了最好的摇篮曲。半梦半醒间,我仿佛又看见青龙山腰的云,正悄悄爬进窗来,替我们盖好被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