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清晨,天光还未从夜的怀抱里挣脱,像一块被揉皱的未着墨宣纸,软塌塌地铺在金锣湾的上空。</p><p class="ql-block"> 我攥着木门的铜把手,指节抵住门缝里漏出的凉意,轻轻一推——“吱呀”一声,惊醒了檐角那枚将坠未坠的月。它晃了晃,像被风舔了一口的糖稀,顺着瓦楞滑进暗影里。</p><p class="ql-block"> 风从河面赶来,带着薄如蝉翼的刃,掠过我的脸颊、脖颈,最后停在皮肤上,划出一道浅淡的秋痕——这是秋天给我的第一声问候。</p><p class="ql-block"> 辞别石山寨上的仙人对弈棋局,下河线段河面的蒹葭还沉在墨色的水里,苍苍的影子被暗流揉得支离破碎,像谁提前写好的信,被水洇花了字迹,只剩模糊的轮廓在雾里摇晃。</p><p class="ql-block"> 单车车轮碾过老火车北站的铁轨,发出“咯噔”一声脆响——那是旧时光的关节在说话,是秋天替它盖下的印章,带着锈迹斑斑的温度。</p><p class="ql-block"> 桑叶洲浮在雾中,像一枚被谁随手掷下的青螺壳,壳里还回荡着去年的渔歌,歌声裹着水汽,飘过来,又飘过去,最后消散在风里。</p><p class="ql-block"> 忽然,几缕桔红色的光漂过来,是晨泳者的安全帽。他们像一群勇敢的探险家,把自己放逐在冰凉的水流里,成为白露这张信笺上跳动的标点——逗号、句号、感叹号,提醒我行句该在此处停顿。</p><p class="ql-block"> 过金台时,邵新路的柏油路面还留着昨夜的体温,像刚被晒过太阳的棉被,软乎乎的。</p><p class="ql-block"> 渔溪桥下的溪水正练习一首降调的小夜曲,音符是碎银般的波光、飘落的梧桐叶,还有尚未醒来的捣衣声——它们混在一起,成了秋天最温柔的旋律。</p> <p class="ql-block"> 霜降还在路上,白露却已把一切都镀上了一层玻璃质的凉。</p><p class="ql-block"> 我伸手触碰桥栏杆,指尖立刻粘上一粒细小的水珠,凉丝丝的,像秋天偷偷按下的指纹,带着它的秘密。我想起小时候,外婆总说“白露是秋天的眼睛”,此刻才懂——这滴露水里,藏着整个秋天的温柔。</p><p class="ql-block"> 稻浪开始起伏,金穗低垂着头,像在阅读自己一生的手稿,每一页都写满了阳光、雨水和农人的汗水。</p><p class="ql-block"> 农人弯着腰,镰刀反射出第一缕阳光,那光弱而韧,像久病的人重新学会握拳,带着对土地的敬畏和对丰收的期待。我路过他们,像路过一群正在收割火焰的诗人,他们的背影被晨光拉得很长,很长,融入了稻浪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最后一段陡坡,美菱湖突然展开在眼前。</p><p class="ql-block"> 小林江水库的旧名被新做的木牌覆盖,像给往事贴上一张创可贴,遮住了岁月的痕迹。湖面平静得近乎奢侈,把天空、远村、我们的影子一并收进去,又不动声色地叠成一层更深的蓝——那是秋天最爱的颜色,像一块巨大的翡翠,藏着无数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我在听风亭坐下,看醉酒阁的飞檐挑着一缕不肯散尽的炊烟,炊烟袅袅升起,像谁家的思念,飘向远方。</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白露不再是节气表上的两个字,而是一枚被湖水含住的月亮,轻轻咬碎,便流出满口的银辉,洒在湖面上,洒在我的心里。</p><p class="ql-block"> 返程时,太阳已爬上头顶,露水像害羞的孩子,退回草尖,像演员谢幕时敛起的裙摆。</p><p class="ql-block"> 我一路放坡,让风把胸腔灌满,再把胸腔倒空,把所有的烦恼、疲惫都扔在身后。蒹葭再次掠过我的眼前,苍苍已转为茫茫——原来白露教给我们的,不是如何紧紧抓住秋天,而是怎样在松开手的一瞬,把整片秋天抱进怀里,让它成为生命里最珍贵的回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