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别桐城 龙眠山之旅

YI

题记：

诸山何处是龙眠？

旧日龙眠今不眠。

闻道已随云物去，

不应只雨一方田。

桐城西北，山势陡然敛了平原的温驯，骨骼棱嶒地拔起，是为龙眠。此山不喜张扬，只将万古的沉默与文气藏于褶皱深处，待有心人掀开一角，便泄出半部桐城文脉的天机。

桐城派的清气不曾断绝，不在纸牍，而渗入此间水土，化入贩夫走卒的骨血眉宇，成一种无声的礼敬与从容。

感觉刚立秋不久，忽然就到了节气白露。周日清晨八点，桐城还浸在青灰色的薄雾里，我叫了辆滴滴进龙眠山，即是“蓄谋已久”，又是一时兴起，半小时的车程，司机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一个人进山？”我答“是啊”。司机师傅善意提醒，“滴滴车一般只接三公里路程的客人，进山后你回程是个问题”。我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前往，算是我在桐城工作近四个月以来的一个告别。

盘山公路比北方的山路更曲折。轮胎碾过新铺的沥青路面发出黏腻的声响，每一个急转弯都像要把人甩进万丈深翠之中。摇下车窗，松针与露水的气息汹涌扑来，忽然瞥见崖畔野花正抖落昨夜积存的雨水。

在龙眠村口下车时，竟有种误入空城的错觉。除了盘山公路和过人高的野草，我不知前面等待我的是什么？到这时才感觉到司机师傅提醒的那句话的份量。摆在我面前有两条路，一条上山，一条岔路到另一个景点，也要步行3公里方能到达。路旁是一个大水库，我走近细看，一片葱绿背后，一汪绿水呈现眼前，这便是龙眠河水库了。路边还栽种了一些不知名的植物，证明这里仍存着人间烟火。

走到水库近前，感觉整个龙眠山的碧色仿佛都溶在了这一池之中。对岸岩壁上到处郁郁葱葱，倒影被水波揉碎又拼合。沉浸美景不久，忽觉自己一人，该做何样抉择？迟疑片刻，决定安全为上，还是沿上山的公路下行吧，路上能遇到什么，随缘。

步行大约2公里，路过了一个村庄，路边偶遇一位老奶奶正在菜地摘辣椒，和她搭上话简单聊了两句话，她说今年的南瓜结的不好，长得不大。自给自足的生活其实已经蛮令人羡慕了。

终于在公路拐角看见人烟——绿色遮阳棚下挂着"不晚艺术小院"的牌子。沿石板铺就的小路进入，院子里空无一人，却很具文艺范儿。一间木质建筑内坐着一位男孩，我走到门口问：“可以进来喝一杯咖啡吗？”他答“当然可以”。于是我便进去，点了一杯冰美式，顺便和那位男孩聊天。冰美式用一只玻璃杯盛着，冰块的碰撞声和杯沿凝驻的水珠给人的感觉特舒服，瞬间凉快了。

此刻刚上午九点，我是这间艺术小院的第一位客人。这里的特色是美式咖啡和窑炉面包，喝了半杯冰美式，回过神来，走到院子里观察。最妙的还是绿植的布局：茑萝在低矮的围墙上攀援，形成天然的屏障，一棵花椒树上，有几只绿色的虫子吊着，男孩告我那是玉带凤蝶的幼虫，又叫花椒凤蝶，因为那棵花椒树总也不长，他仔细观察，才发现这个秘密，花椒凤蝶不能算作益虫了。

我在“不晚”还邂逅了一只12岁的小狗比熊犬，主人要了一杯水正在喂Ta，白色柔软且呈卷曲状的毛发看起来很可爱，眼睛圆而黑亮，表情充满好奇和温柔，耳朵下垂，覆盖着长长的毛发。忽觉“不晚”二字取得极妙。艺术从不问来客迟早，绿植不问季节，窑炉面包永远等待新的面团，就像此刻跨进门廊的旅人，虽携着满身都市尘嚣，却终究没有错过风铃摇响的这个刹那。

男孩向我介绍“不晚”马路对面是一个天然游泳场。我乐得过去看看。其实这一路我都是沿着龙眠河水库下行，看到不少人带着泳圈下去游泳，打问方知水深数十米，还是要有好水性才敢下去游。据说安全处置到位，所以大家才欣然前往的。

看完游泳该返程了，我试着在滴滴软件上要车，出乎意外，很快要到了车，等了大约10分钟车就来了。回程的滴滴车里冷气开得很足，一路和司机聊天。我回头望去，龙眠山正将那些忐忑、山路、水库、咖啡香和我一路遇到的一一收回苍翠之中。手机突然震动，下周六返程的车票信息在屏幕亮起。

车窗外的龙眠山渐渐淡成一抹黛色，像宣纸上晕开的墨痕，终于与天际融在一起。我知道，这场与桐城的邂逅，要在不久后作别了。原来作别早已在相遇之初就埋下伏笔，就像凤蝶破茧终要飞越水库，冰美式的冰块注定融化，盘山公路每道转弯都是为了驶离。而此刻心头泛起的不舍，既有对这片山水的留恋，更有和这里的同事相处所积攒的友情。我深知，我终究会离开这里，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