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塘寄远

丁香

丁 香 原 创

美编号 3786269

　　白露过后，陕北的风就添了些凉意，晨起推开窗，檐角的风铃晃着细碎的响，抬头望见天际浮着几缕薄云，像被谁用毛笔轻轻晕开的墨痕。案头的玻璃杯里泡着今年新采的菊花茶，金黄的花瓣在水中舒展，漾开淡淡的香，忽然就想起朋友圈里那首《南歌子》，字句间的温软，竟像这茶水一样，在心底漫开浅浅的暖意。

　　她与他相识在四年前的秋天，她在美篇上发了家乡人聚餐短文，文字里有他们纯手工自制的凉菜、炖羊肉，荞面圪坨。家乡人对家乡味的执念，大抵是刻在骨子里的——荞麦面要选新磨的，和面要用滚烫的水，搓圪坨要力道均匀，烤肉得用红柳木签，架在炭火上滋滋冒油，撒把椒盐和孜然，满院子都是烟火气。她随手记录，被他看见，他评论：“看见荞面圪坨，就会想起老家灶台上的热气。

　　后来便有了零星的往来，他说自己也是家乡人，早年从农家院走出去，十八岁那年背着行囊去了部队。她总在他的文字里读到远方：刚果金的星空下，和战友们守着维和营地，听着远处的虫鸣写家书；戈壁滩的演习场上，带着队伍在风沙里行军，迷彩服上沾着尘土，眼里却亮着光。他从不提战功，只偶尔说起、后来转业到地方，办公桌抽屉里总放着一本旧诗集，午休时翻几页，钢笔字在空白处写着细碎的批注。

　　她知道他喜欢文学，也见过他发表的短文，有写军营生活的，也有记家乡秋景的。他笔下的陕北，是塬上的谷子地，是沟里的山丹丹，是冬夜里母亲熬的小米粥，字里行间都是对故土的惦念。有时他会给她发一张照片，办公室窗外的梧桐树，出差路上遇见的一片芦苇荡，配着简短的文字：“今日见此景，忽忆君文中事。”她总是浅浅回复，或是一个微笑的表情，或是一句“秋凉添衣”，分寸感像一道无形的线，他们都默契地守着。

　　他想见她，说想找个茶馆坐坐，聊聊家乡的变化，说说这些年的经历。她总是婉拒，不是不愿，而是不敢。成年人的世界里，有些相遇本就该停留在“欣赏”二字，就像秋塘里的荷与桂，荷有荷的清雅，桂有桂的芬芳，各自在时节里绽放，不必非要靠近。她知道他的心意，那些藏在文字里的温柔，那些欲言又止的问候，像白露后的月光，清辉脉脉，却也带着疏离的凉。

　　昨天刷朋友圈，看见他发的那首《南歌子·白露怀》“白露催荷残，清风拂桂香”，开篇便是秋景，读来竟与她彼时的心境重合。“又见归鸿天际、惹愁肠”，她仿佛能想象他伏案写作的模样，窗外是秋日的天光，案上是一杯热茶，笔尖落下时，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话。她斟酌许久，回了一首《南歌子·酬君白露意》，写“岁月应惜取，家山各守望”，写“惟愿两厢安渡、岁绵长”，她想他会懂，懂这份克制里的珍重，懂这份距离里的祝福。

　　他们从未见过面，却像认识了很久的故人。他知道她喜欢在傍晚散步，会提醒她“塬上晚风大，记得添衣”；她知道他胃不好，会偶尔分享“小米粥养胃的做法”。他们聊家乡的荞麦收成，聊陕北的腰鼓表演，聊彼此读过的书，却从不触及越界的话题。这份情谊，就像秋塘里的蒹葭，风过时轻轻摇曳，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纠缠，不打扰。

　　昨夜整理旧物，翻出一张去年 秋天在爱人老家拍的照片：家乡谷子熟了，金黄一片，远处的窑洞冒着炊烟，门口的老槐树下，几个孩子在追着蝴蝶跑。她把照片发给他，配文：“家乡的谷子熟了。”他很快回复，发来一张他办公室窗外的照片，几棵银杏树黄了叶子，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地上，像铺了一层金箔。他说：“今日见银杏，便想起你文中的谷子地，都是秋天的味道。”

她看着屏幕，忽然觉得这样很好。不必相见，不必相守，只需在某个秋日的午后，想起对方时，心里有一份淡淡的暖意；只需在看到某处风景时，知道有人和你共享着同一份对家乡的惦念。就像白露后的月亮，清清凉凉地挂在天上，照着他的窗，也照着她的窗，他们各自在自己的生活里安好，却也在心底为对方留着一片小小的天地，装着那些关于家乡、关于文学、关于岁月的细碎念想。

　　风又起了，案头的菊花茶凉了几分，她起身续了些热水，金黄的花瓣又在水中晃了晃。窗外的天暗了下来，星星开始一颗一颗地亮起来，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她想起他文中写过的一句话：“有些相遇，是为了让我们在漫长岁月里，多一份温暖的惦念。”是啊，这份惦念，无关爱情，无关占有，只是两个陕北人对家乡的共同眷恋，只是两个成年人对生活的彼此祝福。

愿此后的岁月里，他在他的岗位上顺遂安稳，她在她的生活里平淡幸福；愿每年的白露时节，他们都能在朋友圈里读到彼此的文字，知道对方安好；愿这份如秋塘蒹葭般的情谊，能伴着陕北的风，伴着家乡的月，绵长长久，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