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交公粮是每一个农村家庭绕不开的沉重负担。所谓交公粮,就是耕地的农民将辛苦种出的粮食按标准无偿上交国家,实质上是一种农业税,类似如今工资中的个人所得税。父亲在城里上班,家中只剩老母亲带着我们兄弟三人,生活的重担几乎全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每到交公粮的时节,老母亲便带着我们,挑起沉甸甸的担子,踏上那条充满艰辛的交粮之路。</p><p class="ql-block">晒粮的辛劳</p><p class="ql-block">交公粮的第一步,是将收割的稻谷晾晒干燥。母亲总会挑一个晴朗的日子,在院子里找一块开阔的空地,将一袋袋稻谷倒出来,摊得薄薄的,借着阳光和微风除去潮气。烈日下,母亲弯着腰,用木耙一下下翻动谷子,汗水顺着额头滴到地上,蒸发在滚烫的泥土里。她常说:“谷子潮了不行,粮站不收,霉了更是白辛苦一年。”我们兄弟三人也会帮忙,搬运、翻晒,尽管年纪小,手脚却不敢停。</p><p class="ql-block">晒好的稻谷要装袋打包,准备送去乡上的粮站。因为家里穷,没有拖拉机或板车,只能靠人力。母亲将两袋粮食捆在扁担两头,沉甸甸的担子压得她走路都有些踉跄。我们兄弟几个年纪小,帮不上太多忙,只能跟在后面,提着水壶和干粮,陪母亲一起上路。</p><p class="ql-block">艰难的交粮路</p><p class="ql-block">交公粮的时间要求极严,粮站只在固定几天开放,错过了就得罚款。为了赶时间,母亲往往天不亮就出发,挑着上百斤的粮食,走上十里多土路。夏天烈日当头,晒得人头晕眼花,汗水湿透了衣裳,仿佛整个人都要被烤化了。若是赶上雨天,乡间的泥巴路更是泥泞不堪,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几次摔倒,膝盖上满是泥泞和血痕。我们兄弟几个跟在后面,看着母亲吃力地挑着担子,心疼得想哭,却只能帮她擦擦汗,递上一口凉水。</p><p class="ql-block">因为家里穷,母亲舍不得花钱买水买饭,只能带上自家做的干粮和一壶凉水。走累了,她就蹲在路边啃几口硬邦邦的窝头,喝口水,继续赶路。有时候,路途遥远,我们得凌晨出发,星光下走在蜿蜒的土路上,直到天亮才能到粮站。</p><p class="ql-block">粮站的煎熬</p><p class="ql-block">到了粮站,交粮的农民排起长龙,队伍一眼望不到头。母亲常常要排上一整天的队,饿着肚子,站得腿酸脚麻。我们兄弟几个轮流帮她揉肩捶腿,递水送干粮,可她总是笑着说:“没事,排到就好了。”然而,粮站的检验员却让交粮的过程变得更加艰难。他们手握一票否决权,稍不满意就可能拒收粮食。母亲为了让粮食顺利通过,总是低声下气地陪笑脸,甚至说上几句好话,讨检验员开心,生怕被无故刁难。</p><p class="ql-block">粮食入库前要经过严格的检查。先是将稻谷倒进风车,吹去瘪谷和杂物。母亲总是小心翼翼地收集那些被吹出的不饱满的谷子,装进布袋带回家,那是家里难得的口粮。接着是过称,母亲站在一旁,眼睛紧紧盯着称杆,生怕检验员少算了斤两。如果粮食分量不够,检验员会冷着脸让补齐,母亲只能咬牙再挑一担粮食,重新走那条漫长的路。</p><p class="ql-block">最让人揪心的是验收环节。如果稻谷没晒干,或是混杂了细小的杂物,检验员会毫不留情地拒收。母亲有一次因为谷子稍带潮气被退了回来,她默默挑起担子,带着我们走回十几里的土路,第二天再来。那一刻,她的背影显得格外苍老,我们兄弟几个跟在后面,心里既愧疚又无奈。</p><p class="ql-block">交粮后的释然</p><p class="ql-block">好不容易通过验收,母亲还要一袋袋将粮食扛进粮仓,倒进国家的粮库里。直到最后一袋粮食入库,她才会长长地松一口气,脸上露出疲惫却欣慰的笑容。那一刻,仿佛一年的辛苦终于有了回报。可我们知道,这只是短暂的喘息,下一季的劳作和交粮又将接踵而至。</p><p class="ql-block">岁月的回响</p><p class="ql-block">交公粮的日子,是我们童年最深刻的记忆。那是母亲用汗水和坚韧撑起一个家的岁月,也是无数农民用血汗书写的时代缩影。如今,农业税早已取消,交公粮的苦难已成为历史,但母亲挑着担子走在土路上的身影,却永远刻在我们的心头。那是苦难的岁月,也是充满爱与坚持的岁月。</p><p class="ql-block">随着农业税的取消和粮食流通体制改革,交公粮的制度逐渐退出历史舞台,粮食部门的工作需求锐减。许多粮站工作人员面临下岗,曾经手握一票否决权的检验员也不得不转行谋生。改革带来了效率与公平,却也让这些依靠粮站工作的人们经历了生活的阵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