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刘德仪一张泰来

张泰来

我的老师刘德仪

张泰来

我上二年级时，中药学课改由刘德仪老师教授。刘老师出生于湖南，毕业于湘雅医学院。刘老师瘦而精干，眼窝较深，操一口湖南腔的普通话，一付学者 气质，讲课声音不大，如同聊家常。他知识渊博，讲课内容丰富而精彩。

1953年他在山东大学执教时，就已是副教授，主编有第一版"药用植物与生药学"。

1957年他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天津药材培植场，从事中药培植技术科研，为地黄、玄参、枸杞等中药人工培植付出了大量心血。

场长韩长奇慧眼识人才，爱惜他帮助他再次走上讲台，让他为国家培养中医药后继之人。

　　刘老师讲课灵活风趣。一次，讲清热凉血止血中药"槐花"， 在讲其形状特点时，他问大家：你们看像什么?

陈继良回答：像小虾米！

老师赞许的说：对了！一个形象的比喻，让我们牢牢记住了槐花。

老师的学问射猎很广，不是刻板的植物生药学家，而是诗词歌赋，历史文学全才。讲课中妙语连珠，花絮不断。 一次讲安神，定惊，生肌中药"珍珠"。 他脱口而出一句成语:"还珠合浦"，就把珍珠的来源，产地，历史，都概括出来了。让我们即学了中药，又长了学问，更佩服老师的授课艺术。

珠还合浦又称合浦还珠，成语出自"后汉书，循史传，孟尝"，"尝迁合浦太守，郡不产谷实，而海出珠宝，与交 趾比境，常通商贩，先时宰守并多贪秽，诡人求采，不知记极，珠逐渐迁于交趾郡界。于是行旅不至。人物无资，贫者饿死于道。尝到官，革易前敝，求民病利。曾未愈岁，去珠复还，百姓皆返其业;商货流通，称为神明之人。"合浦盛产珍珠，贪官污吏为牟取暴利，纵民采绝了珍珠，以至民不聊生，孟尝到任后，革除旧敝，让蚌休养生息，不足一年，又可采珍珠了。珠又回到合浦。所以珠还合浦比喻东西失而复得，或人去而复回。 合浦在广西钦州湾，古称廉州，有两千多年的产珠史，珠称廉珠，珠大圆潤光亮，是珠中极品，古代多为贡品，现在仍为海珠中的上品。

　　老师讲犀角时，又吟出两句唐李商隐的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此诗是说情人或朋友不在一起，也能心心相印，息息相通，心意一致，彼此契合，能领会对方的心意。因为他们心中都有通天聪明的灵犀。

犀角的生长特征之一是，用刀从尖劈开犀角，两侧都是竖条纹，互不粘连。条纹其横断面有细细空心。正如"山海经"所讲:犀牛角中有白纹从尖通到脑，所以聪明绝顶，因此，被称为灵犀。这让我们既记住了犀角的鉴别特征，又学习了唐诗，单调的中药，成了愉快的享受。

老师善于用植物学专长来教中药。例如：如何区别红花和藏红花。都叫红花，但绝不是一样的东西。红花来源于菊科一或两年生的草本植物红花;藏红花来源于鸢尾科多年生植物番红花。同是细长毛状，但药药用部分不同，红花是用的细细的管状全花;而藏红花用的只是花中的雌蕊柱头及上部。外形不同，红花纤细如毛，干枯，上端为细细管状花冠，五裂; 藏红花 ，只有雌蕊柱头，无花冠，细而不毛，外观色泽鲜艳油润。红花一个头状花序上，有无数朵如毛细花;藏红花17万朵花才能取得1公斤藏红花。这种检索式植物学对照，让我们对它们有了深刻牢固的认识。

受刘老师启发，我开始寻求第二课堂的学习。下课到图书馆去，看到琳琅满目的中外文学，历史书籍，各种文学、中医药杂志。在这知识的海洋面前，突然感到自己是那样的渺小，苍白。自省的激励，老师的榜样，促使我去发奋努力学习。

文化大革命，学校停课，却给了我阅读学习的良机。 文化大革命中，继良、聚龄去看望刘老师，得知李仲璆老师病重，他们千方百计买来洋地黄地高辛，为老师治病。

一次，陈继良、岳聚龄和我一起去住在药材培植场宿舍的刘老师家探望他们。李老师重病在床，刘老师精神低落。收藏积累多年的书籍资料被造反派抄走了，创作中的药材培植、鉴定科研书稿被抄了个七零八落，十几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我们不知如何安慰他们，只是劝他们放宽心，保养好身体。在那时的环境中，能有几个正直的学子来看望关心他们，可能已是他们难得的温暖了。 他们写在作文纸中的书稿残余部分一摞摞的散乱放在书架上，画在硫酸纸上的中药、原植物及显微镜下的组织图样精细而漂亮，都散落在书桌上，看着老师这呕心沥血的成果被毁，心中痛苦万千。

不久他的妻子李仲璆老师就去世了。

　　文革后，摘掉了刘老师的右派帽子。刘老师被调到天津药物研究所工作。以后又调到南开大学任教。

1979年我与继良写了第一篇学术文章"论汤剂煎法"。请刘老师修改。 老师的文风是简练干净，没有多余的话，字字落地有声，用词高雅适度。老师修改的非常认真细致，每个字，每个标点，每个用词，每个句子都审查过，有病的，他都圈起来，引到边上写上正确的，内容须商榷的，他都提出自己的意见。

老师修改过的搞子，一看就是出于行家里手。我们的文章经老师一修，大为增色。文搞寄出后，就被选用，刊登在"中成药研究"杂志79年第4期上。

1981年，天津科技出版社想出版有关中成药的书，范子谦就请刘老师来主编这本书。刘老师召集陈继良， 纪长青和我商议此事，我们一拍即合，愿意在老师主持下完成编写，我推荐了徐志尧，刘老师推荐了刘俊英，组成了编写班子 。老师安排继良编写总论，安排我来筛选古今中成药品种，提出编写项目，试写出一个样本，供老师审定。

第二次会议，老师审定总论分论方案，确定了收载品种，提出品种论述中，以"解说"附注"为特色，在"附注"中将解释品名，历史渊源，现代研究报導，重点生产厂家等等做介绍。并将分述品种分派到人。 我们查阅了大量的文献资料，辛苦写作近一年，各自按时完成初稿。我和志尧又对分论各自全修改一遍，有的不惜重写。然后，刘老师对全稿逐字审修，定稿。老师在学术上是非常认真负责，严谨慎重的。所以，老师又请北京中医学院王绵之教授审阅了总论部分;请天津药材公司韩长奇经理审阅了分论，又请留法药师新剂型成药的开拓者田绍鳞审阅分论，及有关部门审阅，才最后定稿。1982年一月交稿给出版社，1984年三月出版。

　　1980年初，范子谦主持创刊了杂志"开卷有益"。刘老师鼓励我写文章发表，好好利用和支持杂志，学习煅炼提高专业水平。 沿着老师带领之路，我参与组织了一系列的科研学术工作， 同路上也涌现出不少新人。

八十年代后期，刘老师调入天津大学任教。评定职称时，评委会认为:刘老师主编的"中药成药学"不算数，因为不是植物生药专业的著作，他的十几年的中药材鉴定、培植书稿被抄，也没成书，所以不给晋升正教授。老师一口气憋在心里。 时不多久，刘老师病倒住院了，经检查是胃癌。我们去红桥三防院看他，他更加消瘦了，饭吃不下，吃了就恶心吐出来。志尧给他开了中药，挺有效果，能少量进食了。不久，癌症扩散，还是夺去了老师的生命。一代宗师就这样消失了。太令我们惋惜了。

我衷心感恩刘老师的教诲，他培育扶持我带领我走上学术之路。他在艰难之中以一颗知识分子的良心为国家培养中医药人才，永远值得称赞!他渊博的学问，严谨的治学态度，独特的教学风格，正直谦虚的人格魅力，永远记在我的心中。

刘德仪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