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说桂花 （散文）

锦田

　　九月，秋意渐浓，暑气消退。晨起，忽有奇香袭来，沁人心脾。初时不觉，继而愈来愈浓，方知是桂花开了。

这花香来得突然，前两日尚只见花苞将开未开，今朝便已香满小院。桂花之开，向来如此，不声不响，兀自香飘十里。我常疑花中有灵（桂花系十二花神之一），专择人无备时，将积攒一夏的香味，尽数泼洒出来。

花香先是钻进鼻孔，继而漫入肺腑。人在树下行走，不觉间自身也带了香气。其香，清可绝尘。路上行人，亦放缓了脚步，仰面作深吸状，多有惬意。

细看那桂花，实在算不得艳丽。小小的一串串金黄，隐在墨绿叶间，倒像是谁不小心掉落了的豆粒，又或是夜空里飘洒的星子。然其香之浓之淳，竟与形貌之微之隐，形成极大反差。想来造物主原是有深意的，不肯教十全十美于一物，故使桂花有绝世之香，而无惊人之容；使牡丹有倾国之色，却无馥郁之气。

少时家居老宅，旁边巷子即名“桂花巷”，巷两旁遍植桂花树。老宅院里亦有一株老桂，每至花开时节，母亲便唤我爬树，手摇枝干，使桂花落于簟上。簟是青竹编的，桂花落时，簟上便铺了一层金。母亲将收得的花细细筛拣，或糖渍，或蜜饯，封入陶罐之中，以备佐飡后用。院里的小女娃则以针引线，将落在地上的桂花串成花串，小串戴于手腕，大串系于项间，其得意之情无以言表。

又有人以桂花为料作糕，直称“桂花糕”。那糕上下各有薄薄的一层白色糕层，中间可见隐隐约约的花泥，宛如琥珀中封存了秋光。当咬在口中时，初时只觉得甜糯，继而桂花的香气便自舌底升起，渐渐就盈满齿颊。

还有人以桂花泡酒，亦直名“桂花酒”。卖酒的汉子自称用的是祖传泡酒的方子。酒盛在白瓷瓶里，色作淡黄，倒入杯中便漾起一圈琥珀之色。初入口时微甜，继而有一股辛辣自喉间升起，最后留在口中的，却是桂花的余香和暖暖的酒意。

几年前曾遇一老者，每年桂花开时必来一老桂下。一小瓶自泡桂花酒，一盒桂花糕。啜一口酒，掰一小块桂花糕，闭目不语，而又若有所待，直至酒尽糕无，仍不思归，几日来皆是如此。问其故，终不肯言。后得一知情人告之，其曾与一青梅竹马在此树下，吐露心声，对花立誓。后来伊人远徙，临别时哭诉，言桂花再开时定回。然自此再无音讯，惟有这桂花年复一年地开着，香气如故。“唉，人不如花啊！”知情人摇头叹曰：“花守信，人却未必。”

桂花之香，最是诱人。它不似兰蕙之幽，亦不同玫瑰之烈，而是一种浓郁的淳香，使人想起世间一切美好的物事。这香又颇有韧性，任秋风如何劲急，竟吹它不散。反而风愈大，香传得愈远，真个是“桂蕊飘香”了。

夜深人静时，花香尤甚。我常于灯下读书，窗扉微启，便有桂香潜入，萦绕案头，竟与书墨之香混作一处。此时掩卷冥思，不觉神游物外，仿佛身不在斗室，而在千株桂树之间了。

可惜桂花花期甚短，不过十余日，香便渐次淡去。风雨过处，花簌簌地落，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踏上去软软的，使人竟有些不忍。但我看那落花，却别有一番感触：花开时香溢四野，花落地时亦其香如故。这倒极似人间情事，当时沁人心脾，过后犹存余香于记忆之中。

年复一年，桂花总不负约，秋风起时，它便悄然而开，香飘十里。今桂花又开时，我站在秋风里，闭目深吸。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老宅院中，看见了桂花树下埋头串着桂花串的女娃……。

　　谢谢观赏 锦田 金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