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白发 家族记忆中的节孝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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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丝白发 家族记忆中的节孝史诗

閒雲野鶴（黄荊桥）

在绵长的家族记忆中，许多女性的名字始终与“节孝”二字紧密相连。她们生于不同的朝代，出自不同的门第——有的是书香世家，有的为农耕之户。有些人早年嫁入夫家，生儿育女，未及数年，丈夫或因疾病离世，或远行未归，或罹战乱而音信全无，留下她们面对年迈的公婆、稚嫩的小叔小姑，以及尚在襁褓的儿女。依当时风俗，改嫁原也寻常，但她们却选择了另一条路——以柔弱之躯，毅然撑起整个家庭。

一、贞洁如竹，守志不移

清代族中有一位太祖母，出自大户人家。她房中常年悬挂一幅《松鹤图》，那是她早逝丈夫生前所留，也成为她一生的精神依托。旁人曾劝她另觅良缘，她只淡然回应：“一诺重千钧。”她将丈夫遗物整理得一丝不苟，每晨对镜梳髻，仿佛他从未离去。这般坚守，直至终老。今人看来，或觉难以理解，甚至视之为愚昧，但这并非盲目的忠贞，而是对婚姻的敬畏，更是对自我尊严的守护。

二、孝悌兼行，维系家门

有一位节妇，在丈夫离世后以瘦弱之肩担起家族生计。公婆多病，她变卖嫁妆请医购药；小叔赶考，她连夜缝制冬衣、悄悄塞入盘缠。族中长辈劝她趁年轻改嫁，谋一个归宿，她却说：“守节是守心，持家是持德。”深冬时节，她甚至典当棉被换米粮，自己却双手冻裂、无一句怨言。公婆临终前紧握她的双手，泪流满面：“我儿有福，我家有望，你这是菩萨来到我们家。”

三、耕读传家，教子成材

她们从不认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旧论。白日织布换钱束脩，夜晚挑灯教子识字。待子女长大成人、终有出息，她们一生的坚守终于照进光亮。她们常告诫子孙：“人穷志不短，节比金坚。”至今族中仍将“清正”二字刻于祖训碑上，其精神源头，正是这些女性的一生。

她们的生命，犹如一幅幅褪色的工笔画，线条简淡却力透纸背。现代人或许再难理解那样的选择，但那份“择一事，终一生”的纯粹，恰似这浮躁时代中最稀缺的一盏明灯。

“忠厚传家德为本，仁义处事孝当先”

——许多家庭以此作为家训，教导后代修养心性、明辨人伦。其内涵不仅关乎个人品德，更延伸至持家、养生与悟道等多重维度。忠厚传家，以德为基；仁义处世，以孝为先——这正是中华民族绵延至今的文化正道。

即便这些先人未必皆具高深学识，但他们以切实行动践行孝道、仁爱与义气，为家国社会默默奉献。正是这些朴素而坚定的价值观，支撑起一个个家族重视孝悌、崇尚品德的传统。

道光九年（1827），小水源兰玉公应修谱之请，特为母亲陈氏撰写《陈氏节孝序》。依例生人不立传，然族长执意破此旧规。至咸丰元年，安乐港一桂公为祖母作《陶氏节孝记》，分水岭楼下湾兰台升吉为柯母周氏撰《周氏节孝序》，官人湾贡生春江翔鹤亦于同年作《湖口坚山刘氏官人湾节孝序》，以旌表寡嫂刘氏之德。这些文章，皆成为族中盛传的节孝典范。

笔者依据上述文献，以故事形式再现家族的孝义文化：小水源陈氏以《柏舟》明志，守节抚孤；安乐港陶氏婆媳两代坚守贞洁，护佑血脉，感动全族；分水岭楼下湾柯门周氏苦撑家门，如寒松傲雪。这些女性在丧夫之后，以柔弱之躯为夫家撑起一方天地，其悲壮事迹感人至深，最终载入家谱、县志，成为后世敬仰的楷模。

柏舟志

兰玉的母亲，不是他的生母，兰玉为陈氏嗣子，实际上是养母。陈氏是芝城乡饮大宾德修公的掌上明珠。十七岁那年，她带着满箱诗书嫁入夫家，未料六年后，丈夫松岚竟猝然离世，没有留下自己的亲血脉，这时只留下嫁往鄱阳县的胞姐与年迈的公婆。灵堂前，她攥着先夫的衣角泣血立誓：“柏舟之节，矢志不渝！”转身跪拜公公州司马云峰与公公的一妻一妾两位婆婆说：“我愿意侍奉三位长者至终，但也绝不能让九泉下的夫君断了血脉，想过继一个儿子继承家业。”

次年，兰玉出生，兰玉的生父是太学生桂岭公。公公云峰同桂岭夫妇商量过继一事，桂岭夫妇同意后，将兰玉过继给陈氏，由陈氏抚养，陈氏视兰玉如同己出。稍长大后，养母又请老师教兰玉读书，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兼尽父亲的责任，家中事务井井有条。这一切都是兰玉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从心里默认了这个母亲，体谅祖父母的心意，也是为了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兰玉对母亲陈氏的养育教诲之恩没有全力报答，也未能让母亲扬眉吐气，扬名显亲，只是按照常例考入国子监深造。这让兰玉感到很是愧疚，也是母亲的遗憾。稍可安慰的是，丁亥年（1827）母亲陈氏六十大寿时，兰玉提前将母亲的节孝事迹上报各级官员，均获批准并报送朝廷。若蒙圣恩赐银建坊于十五都新桥港之北，母亲的芳名美德，岂不是永垂不朽？

丁亥年（1827）寿宴上，巡抚的旌表文书与贺礼同至。并蒙承圣恩，赐建贞节牌坊于十五都新桥港之北，扬陈氏之芳名美德。陈氏摩挲着“贞孝双全”的匾额轻叹：“这坊建在港北，让过路人都记得——圣上的恩典，不落苦节人。”如今宗谱续修，族长破例为生人立传。她却在灯下焚了初稿：“人活一世，哪配称‘传’？只求族中子弟见着谱上‘柏舟’二字，能知这世道终究不负苦心人。”

终，谱出，族长为弘扬美德，依然执意为生人立传，传承族后。

　　 寒松凝雪：柯门周氏节孝记

古语云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世人多谓此乃士子之业。然天地有正气，岂独男子能秉之？妇人怀贞履义，亦足以照映千秋。

彭泽分水岭楼下湾柯门周氏，乃尚德之妻。尚德资性聪敏，读书初成，文墨方展，岂料年方廿一便遽然辞世，亲族皆恸。其时幼子方襁褓，长女未及笄，举家彷徨无依。然周氏虽青春守寡，竟一念如铁，决意守节不移。其志如松柏凌霜，其心似冰雪澄澈。

自入柯门，尚德之父魁傑公早已故去。堂上唯有婆婆石氏老人，年近古稀，鬓发如雪，周氏旦夕侍奉，未尝稍有懈怠。夏扇席冬温衾，炊药奉羹一如古之孝妇“乳姑不怠”之风。如此春秋迭易十余载，老人寿终正寝时己七十有八。

如今周氏年近五旬，昔年稚子已娶贤妇，娇女亦适良人。她以一人之坚韧，终成夫君未竟之志，一生辛苦，至此可谓无憾。族中大伯名正、仲伯名国感其节行，特详文请旌，载入方志。更于宗祠高悬“节孝流芳”金匾，永志不忘。

松柏之节，老而愈劲；冰雪之操，久而不移。周氏之德，非惟柯氏一族之荣，更是闺阁中所罕睹的清辉典范。她以平凡之身，铸就不朽之德，正如一盏长明灯，在岁月的深巷中始终熠熠生辉。

　　 陶氏节孝，宗族为其立传

同治辛未年的《彭泽县志》里，记载着一段令人动容的往事。陶氏十八岁嫁入安乐港柯家时，谁也没料到命运会如此坎坷。新婚的喜庆还未散尽，丈夫高振公便因病离世，留下襁褓中仅十一个月的幼子魁椿。年轻的陶氏望着怀中熟睡的婴孩，毅然选择了守节抚孤。

从此，彭泽安乐港柯家老宅里，总能看到这样一幅景象：晨曦微露时，陶氏便抱着幼子坐在书案前，用纤细的手指蘸着清水，在青石板上描摹《三字经》的笔画；深夜油灯下，她一边缝补衣裳，一边轻声吟诵《千家诗》。当儿子稍大些，她又典当陪嫁的玉镯购置笔墨，亲自教授四书五经。寒冬腊月，她将最后一件棉袄裹在儿子身上，自己却冻得手指皲裂；逢年过节，她典当首饰为儿子备下新衣，自己常年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二十余载含辛茹苦，终于看着儿子成家立业。

道光五年的春寒格外刺骨，魁椿公的突然离世让七十高龄的陶氏再次遭受重击。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中，她强撑着与儿媳刘氏共同操持家业。每当夜深人静，老人总会摩挲着儿子留下的诗集，对年幼的孙子说：你父亲常叹学问未精，你要替他完成心愿。她颤抖的手为孙子整理衣襟时，浑浊的眼里闪着倔强的光：若你能考取功名，便是对得起你父亲，也算不枉我这些年的苦心。孩子跪在祖母膝前，看见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滚落着混浊的泪珠。

六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当庚寅年的捷报传来时，陶氏已缠绵病榻。得知孙子考取县学生员，她枯瘦的脸上绽开欣慰的笑容，却已无力起身查看喜报。这年深秋，七十九岁的老人握着孙子的手阖然长逝。灵堂里，长孙捶胸顿足：祖母啊！儿孙未能报答您万分之一恩德！族老们却纷纷摇头：陶老夫人冰清玉洁，松柏之志，何需他人赘述？恰逢修谱之年，这段贞节苦行终被郑重载入族谱，与县志记载交相辉映，成为教化后人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