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志•王铭章将军与王门孤孀合传 诗文 | 茗香斋主 七碗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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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志•王铭章将军与王门孤孀合传
诗文 | 茗香斋主 七碗茶

王公铭章，字之钟，蜀中新都人也。生于光绪十九年（1893），父业小贩，家徒四壁，常以豆灯照夜，糠饼充饥。然公幼时即显异质，每见乡塾窗明，辄伏窗窃读。叔祖父心田奇之，叹曰：“此子目有紫电，他日必非池中物！”遂解囊助学。

辛亥年（1911），保路风潮起于锦官城。时公年方十八，考入四川陆军小学堂第五期。忽一日掷书于案，谓同窗曰：“大丈夫当执干戈卫社稷，岂能坐观国变！”遂仗剑加入同志军，与清军战于成都巷陌。尝持汉阳造步枪，独守驷马桥墩，弹尽则抡大刀劈敌，血染青衫如红梅绽雪。二次革命时，参加上海讨袁军战斗。返川后，就读四川陆军军官学堂，凛然有古名将风。

甲寅年（1914），毕业分配至川军刘存厚部。初任见习排长，晨起必以冷水沃面，持毛瑟枪练瞄准，寒暑不辍。某冬晨雾浓如乳，士卒皆畏寒不起，公振衣叱曰：“敌弹岂识晴雨乎？”乃亲自示范卧射，肘磨冻土见血痕。

护国讨袁之役（1916年），公率连队转战泸纳。激战中流弹贯肩，医者欲以麻药敷之，公斥曰：“关公刮骨尚能弈棋，吾独不能观舆图耶？”竟令军医直接取镊拔矢疗创，手中犹持作战地图不曾坠地。

至1920年，积功升任川军第7师25团团长。尝训诫部下：“兵者诡道，然必以正合。昔岳武穆言‘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今当补之‘谋臣不弃智，勇士不弃义’！”每逢战事，必亲绘山川形势图分赠各营，其图精细堪比舆地专书。

1935年授陆军少将，任122师师长。尝巡视江油防区，见士卒衣履破败，默然解自身大氅覆于哨兵之身。返营即召军需官曰：“吾辈冬拥锦被，士卒冻馁，此非为将之道！”遂变卖祖传田产二十亩，购棉衣千件分馈将士。

西安事变爆发（1936年），公初奉令入陕讨张杨。行至汉中，闻事变和平解决，乃慨然谓参谋长赵渭宾曰：“倭寇裂我山河，兄弟阋墙实亲者痛仇者快也。倘他日抗倭，某当为前驱！”言毕以佩剑斫案角，木屑纷飞如雪。

卢沟桥炮声作（1937年），公在德阳誓师大会上振臂高呼：“往日内战，如兄弟操戈；今出巴蜀，乃共御外侮。铭章此去，不敢望生入玉门关，唯求死作泰山鬼！” 声若洪钟震荡，台下万余将士皆泣血呼应，声震峨嵋云霭。

出征前夜，公召妻孥曰：“吾历年俸禄，除养家外尽数封存。若战死，当悉数办学以启民智。”幼子牵衣泣问：“阿爹何时归？”公仰天默然，忽指案上《汉书》班超传曰：“儿不闻‘当效张骞立功异域’乎？”

及率部出剑门，将士皆着草履单衣，负斗笠竹席，步枪膛线多磨平，重武器仅数门川造迫击炮。公笑谓左右：“昔李左车教韩信背水列阵，今吾辈置之死地，正可显川人肝胆！” 途经济南，见韩复榘部不战而退，怒鞭辕门立柱曰：“此等国贼，当悬首于旗下！”

戊寅春（1938年），倭寇犯鲁南，滕县危若累卵。公率川军122师驰援（王铭章率川军41军122师不足3000人坚守滕县），见城垣低矮，抚剑叹曰：“此蜀中子弟埋骨处也。”乃召诸将曰：“吾辈受命守此，譬若持漏瓮沃焦釜，虽知不可为，必为之！”士卒闻之，皆目裂发指。

公登城巡视时，忽见朔风卷旗，寒鸦啼枯树。公抚垛口谓诸将：“此城虽小，实徐州锁钥。诸君可见墙头薜荔？虽居贫瘠而蔓叶苍劲，吾辈军人正当如是！” 乃亲书“城存与存，城亡与亡”八字悬于指挥部，墨迹酣畅如龙蛇竞走。

三月十四，日军以四万精甲、七十火炮、五十铁车围城，火炮如林，铁甲车轰鸣若雷。滕县之役，烽燧蔽天，孤城如熔炉。王将军铭章督川军122师死守，令塞诸门，誓曰：“城存与存，城亡与亡！” 公登城谓众：“诸君观倭奴器械，能恐吓我巴蜀男儿肝胆否？”一卒应声曰：“枪炮虽利，岂过我川人血性！”公大笑，亲自擎旗立雉堞间，弹擦额血流披面，犹岿然不动。士卒枪栓冻结则挥大刀，弹尽则负药滚撞铁车。

翌日北门陷，公乃手书电文：“敌已登城北门，职率副师长等率巷战，谨呈最后之电，伏乞钧鉴。”时火光烛天，公戎装尽裂，犹持毛瑟枪射敌，左右劝退，厉声曰：“吾头可断，膝不可屈！”

十七日午，西关危，参谋长赵渭宾持大刀搏杀，身被数十创而殁。公抚其尸泣曰：“象贤兄且慢行，铭章即至！”公战西关，身中七弹。倚断壁谓从者曰：“寄语吾妻：滕县月色，即吾埋魂处也。”言讫目眦尽裂而逝，年四十有五。是日川军士卒或抱药扑车，或白刃格斗，无一降者。城陷时，满街尸骸皆怒目持械状，倭酋观之骇然曰：“此非人类，实虎狼也！”

公既殁，台儿庄大捷随至。蒋公中正泣颁挽联：“执干戈以卫家邦，壮志不还，拼取忠忱垂宇宙；闻鼙鼓而思将帅，国殇同哭，忍标遗像肃清高。”毛公泽东亦书“奋战守孤城，视死如归”以彰其烈。1938年4月，国民政府发出褒奖令，追授其为陆军上将。

赞曰：
昔张巡守睢阳，蔽遮江淮；铭章殉滕县，砥定徐淮。然巡得列祀典，享血食千秋；而公之伟烈，几湮没尘沙。观其临难电文，字字碧血，岂逊古人哉！巴蜀子弟多壮烈，自公而后，益可知矣。今重葺史乘，犹见将军城头厉声喝曰：“蜀中岂有降将军乎！”声震云霄，万古不朽！

辛卯岁（1951年），澳门街市有妇羸弱，骨立如枯竹，携幼子行乞。子目眶深陷，啼声若蚊。妇忽举木牌，颤颤然有金戈声，上书：“妾乃抗日将军王铭章未亡人也！”市人聚观，或嗤之曰：“此诈妇耳”，或默然审视。忽有《华侨报》记者惊睹“王铭章”三字，如闻霹雳——此褴褛乞婆，竟是死守滕县、血溅疆场之川军上将遗孀叶氏亚华。

忆昔鏖战三昼夜，将军身中七弹而仆，碧血浸透青石。临终电文犹震耳膜：“职誓与滕县共存亡，以报国家。”此役川军几殁，然争得四日布防时，台儿庄遂成大捷。灵柩归蜀时，长江纤夫吼号子相送，渝民献卵盈棺。叶氏携三岁幼子接灵，儿跷足欲触父棺金边，其状摧人心肝。

将军遗言：“恤金除养家，悉办学堂。”叶氏与原配周氏捐法币十二万并家产，建铭章中学（今新都一中），收战孤百余人。叶氏凌晨拾菜叶煮粥，空袭时以身蔽学童，弹片入臂而不释。

然庚寅（1950年）后风云骤变，叶氏冠“军阀妾媵”、“地主女”、“臭知识人”等五罪。批斗会上石子击其胸牌，里长逼认罪，叶氏咬齿曰：“吾夫死于抗日，妾问心无愧！”家产没官后，母子蜷漏雨柴房，寒冬拾煤渣为生。为求活路，乃诈称“省亲”南逃澳门。盘缠尽时，竟拆旧蚊帐取线补履。幼子道纲饿极失声，叶氏咬指血书木牌，字字绛雪。

港澳报章轰动，蒋氏急遣特使迎之。携三子王道纲赴台后，其独自抚养儿子王道纲，坚守未改嫁。在台时拒受特饷，执教空军子弟校。叶氏曰：“读书可以长才，非赖施舍活！”三子道纲因童年流离，看破红尘出家。大陆诸子女尤惨：长子、次子谪戍劳改，幼女因“反动家世”受尽凌辱。

癸未年（2003），九旬叶氏蹒跚至成都双流机场，指廊桥中文标识泣下如雨。

乙酉年（2005），叶氏以近百岁高龄与儿子王道纲定居成都，并参加抗战胜利60周年纪念活动。叶氏坐轮椅献花于新都一中王将军像前，忽抚像泣骂：“李长官令守三日，时既至，何不撤？君殉国易，孤寡受苦可知耶！”骂声裂帛，观者无不掩涕。夕阳斜照铜像，恍若当年滕县血光。

己丑年（2009），叶氏委托子孙向建川博物馆捐赠蒋中正题词匾额。

甲午年秋（2014年9月），王铭章将军名列首批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名录。

名香斋主曰：

蜀山苍苍，巴水泱泱，育我雄杰，铁血铿锵。昔有铭章将军，少时孤贫而怀天下，长成虎啸以震八荒。观将军一生，其少时贫而不坠其志，壮岁战而愈明其节，如精铁百炼而成钢。及至滕县血战前夕，已蕴“不成功便成仁”之凛然气概。故能以身作障，阻倭寇于滕城之下四日，终成台儿庄大捷之基石。蜀水润其仁，巴山铸其骨，岂偶然哉！

将军死国，烈矣；夫人守节，贞矣。然造化弄人，一门忠烈竟飘零至此。悲夫！昔岳武穆蒙冤，牛皋气死；王将军殉国，遗孀乞食。忠义之报在当下，尚可慰也。

2025年09月06日作于天津

这是1938年台儿庄战役时的真实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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