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节气之白露

浪得虚名

白 露

浪得虚名

晓露凝珠缀稻粱，金风送爽桂初香。

雁阵排云书字远，篱花带露映阶黄。

镰开沃野千仓实，筐载明珠万户忙。

莫言秋至多萧瑟，且把新醅祝岁长。

夜的凉意漫过窗棂时，草叶尖已凝起细碎的光。天快亮了，那些光渐次清晰——不是银河星星落了地，是白露来了。

这是秋深的信使，总在公历九月七、八或九日踏露而至，作为二十四节气的第十五个，它站在夏与冬的过渡带，看太阳碾过黄经165度的刻度，把昼的余温一点点收进云里。晨露至此才算有了名字，《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白露，阴气渐重，露凝而白”，从前的露水带着夏的暖，沾在衣袖上转瞬即化，如今却裹着秋的清寒，落在衣襟上，能洇出一小片凉。

风里开始有桂香了。江南的桂树像被谁恣意了色彩，细碎的金粟子藏在叶底，在叶片间探头探脑。早开的桂花已然枝头摇曳，零落一地金黄，被早起的人们扫得，制成桂花糕点，或酿成桂花美酒。北方的白杨叶却在悄悄换色，边缘泛起浅黄，晨露坠在叶尖，风过时簌簌滚落，砸在阶前的青苔上，惊起几只蜷缩的潮虫。而高纬度地区如中国东北地区、内蒙古的呼伦贝尔以及俄罗斯的西伯利亚等地，由于气温下降早，这个节气，白杨已然黄叶盖地了。黄叶潇洒入流，随清波追逐远方动人的诗行。鸿雁也该动身了，它们排着“人”字掠过天际，翅膀裁开薄云，翅尖偶尔沾到露水，便抖落一串银亮的弧，往南去的路，从此被白露浸得漫长。

古人早把这景致刻进了时光。白露有三候：一候鸿雁来，二候玄鸟归，三候群鸟养羞（馐）——那些春日北归的燕子该回南方了，留鸟们忙着衔食藏粮，连风都带着仓廪的气息。这是阴阳流转的暗号，阳气渐收，阴气渐长，天地间的声色都慢了下来，连雨都变得缠绵，下起来细如牛毛，沾在眉间，凉得像一声叹息。山间的蘑菇趁着这雾气也从腐叶间衰草中探出头来招惹着采蘑菇的小姑娘。

日子被露水浸得温润，习俗便也带着水汽。江南的清晨，妇人会执青瓷碗，沿着田埂去接露水。她们说这是“收清露”，能明目养颜，碗沿碰着草叶的瞬间，露水滚落，俨然有了声响。太湖边的渔民要祭禹王，供桌上摆着肥美的螃蟹，蒸得通红，蟹壳上的白汽混着露水，在晨光里凝成淡淡的雾。福建的龙眼该熟了，颗颗饱满如弹丸，据说白露吃一颗，抵过一只鸡，果农们背着竹筐摘果，指尖沾着果肉的甜，也沾着草叶的凉。还有那白露茶，采的是秋梢上的嫩芽，炒出来的茶，汤色澄黄，抿一口，先是微苦，后味却泛着甘，像把整个秋天的清冽都泡进了水里。

田里的事是不会被耽误的。棉花的桃儿鼓得像小灯笼，晨露打湿了棉絮，摸上去软乎乎的，农人披着蓑衣去摘，摘下来的棉桃要摊在竹匾里晒，露水晒干了，棉絮才白得像雪。谷子也到了灌浆的尾声，穗子沉甸甸地低着头，叶尖上的露水沾在裤腿上，走一路，留下一串湿痕。菜畦里的萝卜该间苗了，小苗挤挤挨挨，沾着露水，拔起一棵，根须上还带着湿润的泥土，空气里都是新翻的土气味儿。老人说“白露种高山，秋分种平川”，此时播下的麦种，要借着露水的润，在土里悄悄攒着劲儿，等适当时机便顶破冻土，拔节生长。

生活也跟着慢下来。晨起要添件薄衫了，袖口沾着露水，凉丝丝的，却不刺骨。晒在竹竿上的衣裳，傍晚收回来时，带着阳光和露水混合的香，叠起来放进衣柜，连樟脑丸的味道都淡了些。孩子们爱追着露水跑，用手指去接草叶上的珠儿，接满一手，再猛地一撒，看水珠在阳光下炸开，像碎了的星子。

这般景致，早被笔尖染透了。《诗经》里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该是最古老的白露图。蒹葭就是芦苇，秋日里长得苍苍郁郁，露水凝在苇叶上，白得像霜，那个在水一方的人，隔着雾与露，看不真切。露是凉的，思念也是凉的，露会消散，思念却漫无边际，整个秋的怅惘，都浸在这白露里了。

杜甫在戍鼓声里写“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更是把白露酿成了乡愁。秋夜的露，从今夜起才算真正的白，白得清，白得冷，冷到骨子里，便想起故乡的月。或许故乡的露也是这般白，只是落在老屋的瓦上，落在母亲晾晒的衣裳上，带着烟火气，不像此刻，露水沾在戍边的甲胄上，凉得让人想家。一个“白”字，把露水的清寒与乡愁的浓烈拧在一起，绞得喉头都泛着涩。

露水还在草叶上亮着，太阳慢慢爬上来，光穿过薄雾，把露珠照得像碎钻。远处的稻田泛着金，雁鸣掠过云层，桂香漫过矮墙——白露的日子，就是这样，一半是清寒，一半是温软，像谁在秋光里撒了把珍珠，每一颗，都藏着整个季节的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