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山人来 || 天津卷：Quentin诗词精选

朱颜不耐秋

本期导读

花樽与诗笺

——Quentin集导读

偶然和尚

今年夏天分外炎热，似乎没有尽头。这时候，很想下一场雪。

雪说来就来。我指的是Quentin的这一辑碧山人来。她的词章新奇而不期，就像铺满花叶的大地上，白雪骤舞。

雪是真实可触的，只不过忤逆着季节。立在另一处时空的圆心上，缺口的影子会充满馨香地盛开。瀑布与流，任萧萧以俱下，哪一次迷途不是一场虚无之往返。卡夫卡说：在这个漫长的夜晚，有一次一边的门打开了一道缝。

现代与古典，学院与实验，绝不是一条壁垒。离经叛道的毕加索、马蒂斯们，今天已是华堂盛宴的主人。看看他们坚实的素描与水彩。就像读Quentin的这首诗——

法源寺丁香用譚嗣同韻

绀海露涼結有胚，憫忠故事漸成煤。

青枝在夜燒花雪，金閣諸天覆錦灰。

陣甲還憐清供好，霽云不向睢陽回。

麻衣多謝春相送，到此殘春欠一隤。

掌故的穿行是古诗人淬炼锋芒的手艺，这里的火候刚刚好。

但更多的是《二陆少年行》《古罗马铜盘歌》《福克纳赋格》这样寒光袭人的火焰。“萬念似山啞，況即雪覆山。”“何言苦寒素，幽燕近太陽。”

花樽與詩箋，这首短诗之题让我想到李金发的《食客与凶年》。还是用我们出生前汉字建筑的榫卯吧，写成李金髮。不然，让李淑良成为诗人会显得干燥而飘忽。这也许是Quentin坚持以繁体排版的缘由，我猜。

我喜欢《左復洛：鄭穆與梁元》的那条注解：三島由紀夫「我正在雪崩。在雪崩的一瞬間，雪的輕柔将与我懸崖的酷烈發生換位。」又一次说到雪。在高冷的第三极，冈仁波齐，藏语叫做雪山之宝，佛祖的道场，来自藏传佛教、苯教、印度教和耆那教的无量信徒正在转山。诗矗立我们共同的神山，每叩一遍长头，都像语言念珠顺一个方向转动后刹那的沉寂，是虔诚的朝拜。

偶然和尚，名刘铁民，祖籍河北宁河，现供职于辽宁省北票市文化部门，习诗有年，与友人集有《岁寒集》。

悼余灊山先生二首選一

潛山蹈海復燃犀，騎士綠衣重來時。

著史究推天人際，且箋南渡以後詩。

麟夢七首選三

Absolut Vodka

靈藥生罌宛在瓶，穆王香返照重瀛。

人間跌墮錘紋影，鳳紙依稀寫碧城。

花樽與詩箋

似曾搖落似將開，端己雲璫向客裁。

宵訊空華宛轉意，人間小慰久虺駘。

Notre Dame de Paris

哀梨弱梗新辭枝，光轉汍瀾一例持。

珍重穠華開向燼，蘭膏春水復凝卮。

歲末雜詠十二首步外子集龔韻選三

第六  成都草堂

註杜何曾一字狂，蘇州年少亦為郎。

老猿掛印休回首，漢苑已無煮石方。

江左吟壇百輩狂（二八四），祠曹我亦試為郎（一一）。荷衣便識西華路（四七），未問仙人辟穀方（三一四）。

第七  燃犀舊句及友人自印蒹葭樓詩

重吟細把送前春，如紙才名薄未湮。

成住壞空皆絕艷，先朝樓望看花人。

夢見城西閬苑春（二〇九），雲煙萬態馬蹄湮（一三）。先生宦後雄談減（七），不似雲屏夢裏人（二七八）。

十一  推薦信

蟲魚字字起汍澜，乾惕丹書和淚看。

說盡平生渡海願，何能怒馬出長安。

文章合有老波瀾（七六），任作淋灕淡墨看（四四）。一事平生無齮齕（一〇四），如鶼如鰈在長安（三〇）。

出都十首 選二

將軍澳華人永遠墳場

行到青山埋骨時。春愁無量起千墀。

淹留祭酒如能卜，長對叢殘景完碑。

The age of innocence 清白之年

欲浣朝衣淚有斑。宣南掌故老波瀾。

貂蟬原出兜鍪里，雨露自當義例刊。

側豔才名蒙大赦，飄零蹤跡駐小歡。

舊京槐夢频經眼，說與天香十日寒。

靈前七章選二

小雪後三日，終宵罡風

詩魂已化海西東。竟從天地見始終。

滄波明澈原知淺，章閣飄颻頓覺空。

一夕風雷花似蓋，九閽虎豹涕如衷。

百年身證翻覆事，暫得八荒片雲同。

小雪後五日，今冬初雪

聽取雲間離別歌。天孫織錦過天河。

道成羽翼新搖落，文是波瀾舊洗磨。

內熱飲冰長喟嘆，鋏深說劍更挲摩。

此寒積重能銷骨，蘭艾死生共一皤。

春夏紀事四首選一

Cassie

未近斯文愧護持。從來泡露在空枝。

搖人風雨談龍錄*，去國衣冠本事詩。

河岳英靈能對策，京華才調不逢時。

緇衣朱邸跂一望，恍覺金城日墜遲。

*與蕭公言近日不順，答以簡齋詩「微波喜搖人，小立待其定」。然趙秋谷聲調譜談龍錄，又何嘗不是屠龍術。

壬寅春鐵獅子墳紀事

桐花高矣莫牽攀，慣向錦污看殫殘。

京國少年傳夜坐，唐衢老病罢朝餐。

雲雷豈在封寸壤，泡露曾拚作微瀾。

豹變因銷獅子鐵，憑君記取煅光寒。

心史記事本末六首選二

四月  紫梨

銅人顧措欲漫星，天揭素霓睡峦鲸。

四月紫梨終別鶴，前春朱邸雀浮城。

殊生方死還爐象，百感將息透壁笙。

遙夜深燈焚若繭，千砧漠漠葬流鶯。

[April is the cruellest month, breeding lilacs out of the dead land, mixing memory and desire, stirring dull roots with spring rain.]

七月  行香子

錦黛堆雲，天國空裙。黲騑過、翕然黃昏。人間浸沒，劫潮紛紛。謝露深隕、頜深抵、香深馩。   

頹城暗湧，迷境誹湮。留小萼、重啟焦唇。光天覆土，隱秘傳聞。銷千春障、前春側、一春焚。

荷清苑

諸天盜火續龕燈，轉見頹山未盡情。

莫以蘭因說天寶，從教瑞腦證平生。

如何深謝碗中雪，毕竟曾誅鏡里鶯。

簸盡群經如碎蚁，照人素繭又盈盈。

戊戌中秋末聯集蒹葭樓句

幻龕跅弛槎過曾，更囑幽光閟荒城。

鑄鐵微塵終有意，燃犀精魄總無聲。

春冰洴澼心憂竟，宋鹢扶搖晚魅輕。

窮海生桑如再見，未寒良夜一蟬情。

暮春四首選二

法源寺丁香用譚嗣同韻

绀海露涼結有胚，憫忠故事漸成煤。

青枝在夜燒花雪，金閣諸天覆錦灰。

陣甲還憐清供好，霽云不向睢陽回。

麻衣多謝春相送，到此殘春欠一隤。

盤門牡丹再用黃晦聞韻

宫井轆轤上紙衣，汐潮莖脉湧層漪。

空蟬玉響金縷地，澹雪光風章臺期。

夙業雍容結幻綺，生涯淡薄裁哀梨。

追歡俯仰皆陳跡，欲寫銀箋已不支。

遊仙二首選一

朱邸青陽閟此身，癭枝霜慟影沈沈。

空環莫比期無盡，江國不辭拜有塵。

曾遺朱榴十二籽，縱銷滄海三千春。

玉龍吹彻雁门遠，檢點水仙一夜鱗。

二陸少年行

皇后道，彌敦道，一夜罡風摧偃草。莫惜金粉滿東南，神武方承天人詔。詔曰畫地，赤水危島。詔曰渡河，揭厲流潦。水寒霜滑，人涉卬否。驟雨其來，珍重春杪。驟雨洗血袷，白衫漿復新。但歌平成曲，不見往來人。崇文門，復興門，當時履帶送行雲。魚麗駢列盈盈水，鐵網薔薇看不真。看不真，葵藿身。 皋月皋舞，令汝目瞽。授汝矛戟，刺汝肱骨。何當悼汝，紅磡折柳。何以悼汝，亂花與鏽。摧折葵藿身，畢竟未化塵。金鐸徇于路，紅日半已曛。日曛西北莽蒼蒼，二陸年少蜀道長。馮唐不歸元祐士，承平再謁夫子堂。胡騎黃金膝下碎，漢家空傳藥轉方。莫道華府燔新火，人間信有未亡羊。

本事詩四首

Cosmopolitan*

靈肉泊四海，究竟自贖之。死亡鏡像裡，華筵赴應時。星川沸如渴，槁軀猶待茲。痛定留空塚，汩汩叩所疑。傳筵將極盛，孤客來何持。

*Cosmopolitan, 雞尾酒，亦譯作四海為家。茨維塔耶娃「我要從所有的大地，所有的天國奪回你」，而我只要從所有的軟弱絕望中贖回自己。

左復洛：鄭穆與梁元

聚書金閣裡，旦夕更焚之。天國怖於火，劫灰雪崩時。頹城嘩如晝，蘭夢久在茲。服媚香褪腕，溺亡失所疑。冬空仍酷烈，秙手竟何持。

三島由紀夫「我正在雪崩。在雪崩的一瞬間，雪的輕柔将与我懸崖的酷烈發生換位。」

潭柘寺

秋照虛明室，秋山麗以嵬。雪國想像裡，知子不成歸。孌豹折哀影，別鵠顧雲溦。蕪地勞存問，深謝斂重扉。霜天玻璃苇，區區照容晖。

帕斯捷尔纳克 「這是我最後一次呼喚你的名字。大雪落在我鏽跡斑斑的氣管和肺葉上。」

英詩集

行間留小註，端然如和陶。明珠紛擾擾，前塵夢喧囂。連山乙醚薄，憂來枕上潮。浮燈當淚眼，緩緩對花朝。微光閟如紙，靈雨兮未招。

Rachael Yamagata,「Let it rain. Let it rain. Hold me in your stand-still ground. Then I will sink down and you will be washed away.」

福克納賦格：俄耳甫斯、歐律狄刻及其他

賽壬波洄聲幾重，曾是琴河夢當中。永夜漸別漸遠意，何必如鐵如磐濃。燭龍蒼蒼瓅江靡，獨與海月期一紙，永夜石華猶在天，寧芙騎鶴復銜籽。往昔唯有聖者聽*，吹送千春雨涕零。永夜雅歌聲不已，故懸石榴火冥冥。浴血汁滓宛转紅，斷無消息到素衷。永夜行人休回首，更向重淵喚渠儂。水去雲回有限期，月魄卻於昨日死。永夜如注梵天長，空勞人間識客子。兩界溟漭雨還傾，況杜伊諾海潮聲。永夜怨誹留永夜，一罅清光到平明。

*《杜伊諾哀歌·第一哀歌》“往昔唯有聖者在聽：浩大的恩召將他們舉離地上；他們這些不可能者，卻繼續跪拜，對此毫不留意：他們就這樣聽著。”

羅馬銀盤歌

台伯河裡擲銀盤*，宴過重拾應惘然。陌上衣鬢金人列，盛日朝周璧馬前。北羈聊且觀春蒐，南征不曾改桑田。歸來長安辛夷春，煌煌大夢屬微鱗。貝闕珠宮幽並夜，雲旌羽檄延秋門。哨遍楚語瀆天語，從來春痕浸血痕。烏雀不得延秋棲，驚向御史府中啼。呵壁猶見锡耶纳*，廢經傳說美第奇。凝痂散霧他年事，諱鬼學仙十日期。邯鄲賓客拾空盤，盤中一枝春欲燃。青莖有露新辭漢，赭城*無復舊秦關。勸君將盤收吾骨，陌上遺蹤更泫然。

*相傳銀行家Agostino Chigi常宴賓客，席上銀盤一空便擲入台伯河里。

*錫耶納階梯醫院，現仍存十五世紀濕壁畫。

*安達露西亞，曾為羅馬帝國統治，現屬西班牙。

年代互文六首選二

The Jazz Age

蒼雫遠行跡，明滅復疊山。翕龍著珞尾，介錯或耽槃。仙人苦在此，仙人夢乂蘭。烏幕雲間渚，結綺待臨驩。誰稟玳瑁盌，如夜之衣冠。杜桑遲照眼，陣蕊潰團圞。夜汨衰朽氣，日車征未還。佼人喀耳刻，雲鉛顧流汍。

The Mechanical Age

兒毋觀焊火，觀之使汝盲。兒毋舐針頭，舐之浸汝肓。兒毋登高械，墮之或汝亡。兒毋復夜啼，前世自茫茫。煅鐵如大雅，其鳴也鏘鏘。汝著安全帽，其色正明黃。炭花出莖脈，百合灼骨創。炎夏烹沸鼎，新炙請君嘗。新炙初嘗賦武韶，狸奴嬌，念奴嬌。魏車金人應淚燒。朝山遙，暮山遙。天光久绝复吏嚣，日彰昭，月彰昭。刺桐萬畝詎魂招。白馬橋，洛陽橋。

微  生

微生如金丸，浪擲亦成歡。微生如弱礫，何以成珠旋。昏鴉戕戰鼓，鱗雲掩悲鵉。萬念似山啞，況即雪覆山。少年歌杳眇，臨風碎重川。伏惟李都尉，榮哀曹子桓。弱礫割鏽鑽，雀臺揚為鹽。斑斑自贖之，微生斂其完。金丸看落羽，思君如長安。漫說曲江曲，長安不得還。

去年集子裡寫Diamonds and Rust，在今年最後一天才知道，當她從Ten years ago唱到Forty years ago，唱到自己頭髮花白，結尾if you're offering me diamonds and rust之後，不再是I've already paid，而是I will take them together.

吳季札古意四首選一

觀樂

鱗雲如雪光，駸駸冷浸腸。天風訣浩想，暮城轉冥茫。綢繆置樂舞，且上君子堂。熙哉堂上宴，韶濩殊未央。金閣負犀甲，綿蠻止秙桑。淵珠沉地孽，業海蹈飛觴。置君盈觴酒，為君理召棠。何言苦寒素，幽燕近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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