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天涯录》长篇武侠小说

李昌杰

江南的雨，总带着一股子缠绵的湿意。林风拄着一根竹杖，站在苏州城的护城河畔，看雨丝斜斜打在水面，晕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离开归墟已有三月，他丹田内的内力仍如死水般沉寂，手腕上的剑痕早已淡去，可握剑的力道，却连当年初学乍练时都不及。 “林大哥，这雨怕是要下到傍晚了。”柳依撑着油纸伞走过来，伞沿的水珠顺着竹骨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湿痕，“苏羽在前面的茶馆订了座，咱们去避避雨吧。” 林风点点头，跟着她穿过雨幕。竹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混着雨打伞面的“沙沙”响，倒比江湖里的刀光剑影更让人心安。路过街角的面摊时，他忽然停下脚步——摊主正挥着大铁勺翻炒浇头，铁勺与铁锅碰撞的“哐当”声里，竟藏着几分熟悉的韵律。 “是‘破风掌’的起势节奏。”林风低声道，目光落在摊主握勺的手上。那双手布满老茧，指节粗大，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正是常年握刀的人才有的印记。 柳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指尖悄悄捏紧了伞柄：“像是江湖人落了俗尘。” 两人走进茶馆时，苏羽正趴在靠窗的桌子上，对着一张泛黄的旧报看得入神。报纸上刊登着三个月前的消息：“侠义联盟盟主林风于东海归墟力封邪祟，下落不明”。旁边还配着一幅粗糙的插画，画中男子白衣染血，长剑拄地，倒有几分林风的影子。 “这报社倒会编故事。”苏羽见他们进来，把报纸推过来，“你看这评语，说你‘以血肉为封，以魂魄为锁’，活脱脱把你写成了殉道的圣人。” 林风拿起报纸，指尖拂过那行“下落不明”，忽然笑了：“也好，省了不少麻烦。” 茶博士端来三碗碧螺春，水汽氤氲中，邻桌的谈话飘了过来。两个穿短打的汉子正压低声音说：“听说了吗？‘断魂刀’秦三昨天在码头翻了船，让人废了右手，再也握不住刀了。” “谁这么大胆子？秦三可是‘黑风寨’的二当家，在苏州地面上横行这么多年……” “听说是个无名小子，就凭一根铁尺，三招就卸了他的关节。有人说，那小子的手法，像极了当年‘铁笔判官’的路数。” 林风端茶的手微微一顿。“铁笔判官”沈墨，是二十年前以判官笔闻名江湖的侠士，当年正是他将年幼的林风送上青城山学武。五年前沈墨在追查一桩灭门案时失踪，江湖上都传他早已遇害。 “要不要去看看？”柳依轻声问。 林风放下茶碗，竹杖在地面轻轻一顿：“去码头。” 雨后的码头水汽蒸腾，十几个搬运工正围着一堆木箱歇脚，见林风三人过来，都投来好奇的目光。林风走到一个正在补网的老渔翁身边，递过一块碎银：“老伯，请问昨天秦三在这里出事，具体是哪个位置？” 老渔翁掂了掂碎银，朝不远处的货栈努努嘴：“就在那红漆门的院子里。那小子也是个狠角色，秦三带来的八个弟兄，全被他打折了腿，却没伤性命，说是‘留着给黑风寨报信’。” 三人走到红漆门货栈前，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推开门一看，一个穿青布衫的青年正蹲在地上，用一根铁尺撬开木箱上的锁扣。他身形清瘦，左手握着铁尺，右手却缠着厚厚的绷带，显然刚才动过手。 听到动静，青年猛地回头，铁尺瞬间横在胸前，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那是一张略显苍白的脸，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凛然正气，左眉角有一颗小小的痣——与沈墨年轻时的模样，竟有七分相似。 “阁下是？”青年的声音有些沙哑。 林风看着他手中的铁尺，铁尺末端刻着一个极小的“墨”字。“二十年前，沈先生在洛阳城用判官笔写下‘正义或许迟到，从不缺席’，不知小兄弟听过没有？” 青年瞳孔骤缩，握尺的手猛地收紧：“你认识家师？” “沈先生是我的启蒙恩师。”林风缓缓道，“我叫林风。” 青年手中的铁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踉跄着后退两步，眼中满是震惊：“你……你就是林盟主？江湖上都说你……” “我还活着。”林风笑了笑，“小兄弟怎么称呼？” “晚辈沈砚。”青年定了定神，捡起铁尺，“家师五年前失踪前，曾留下一封书信，说若有朝一日遇到难处，可凭这铁尺去寻一位叫林风的少侠。” 他引三人进了货栈内堂，里面堆满了古籍字画，墙上挂着一柄判官笔，笔杆已有些斑驳。沈砚说，这五年他一直在暗中追查师父失踪的真相，发现当年那桩灭门案，竟与如今势力愈发庞大的“天衍教”有关。 “秦三昨天运的这批货，里面全是伪造的官印和文书，上面盖着的私章，与当年灭门案死者的印章一模一样。”沈砚指着打开的木箱，里面果然整齐码放着数十枚铜印，“天衍教想用这些假印在江南制造混乱，趁机敛财招兵。” 林风拿起一枚铜印，印底刻着“苏州知府章”，做工精细，足以以假乱真。“天衍教……”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归墟封印前，老阁主曾提过，影阁覆灭后，江湖中隐隐有新的邪派崛起，正是天衍教。 “他们的总坛在哪？”柳依问道。 沈砚摇摇头：“天衍教行事诡秘，教众遍布各地，却没人知道总坛的位置。不过听说下个月十五，他们会在太湖中的‘落星岛’举行祭祀，教中高层都会到场。” 苏羽突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前几天在茶馆捡到的，上面画着些奇怪的符号，会不会和他们有关？” 纸上画着七个圆圈，用线条连接，像一幅简易的星图。沈砚看到图纸，脸色微变：“这是天衍教的‘七星坛’阵图！他们祭祀时，会用活人献祭，启动阵法，据说能‘沟通天衍，颠倒乾坤’。” 雨又开始下了，打在货栈的瓦片上，发出密集的声响。林风望着窗外的雨幕，竹杖在掌心轻轻转动。失去内力的他，或许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一剑破敌，但身边有柳依的机敏，有苏羽的智计，如今又遇上沈砚——这或许就是江湖的奇妙之处，旧识虽远，新途却总在不经意间展开。 “落星岛。”林风站起身，竹杖在地面重重一顿，“我们去看看。” 沈砚握紧了手中的铁尺，眼中燃起光芒。货栈外的码头上，一艘乌篷船正解开缆绳，准备驶向太湖。雨雾中，船帆上的“风”字旗，在风中轻轻舒展。 第六十二章：血祭七星，孤舟入雾 夜雨如织，太湖上烟波浩渺。 乌篷船破开浓雾，像一柄钝刀缓缓切入凝滞的墨色。船头站着林风，竹杖拄地，湿冷的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他却一动不动。腕间那道旧疤隐隐发烫，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沈砚蹲在船尾检查兵刃，铁尺擦得锃亮，判官笔悬于腰间。他不时抬头看林风的背影——那个曾被江湖传颂为“一剑封海”的盟主，如今却像个寻常老者，连撑伞的力气都似不足。可沈砚知道，这双看似平静的眼里，藏着比太湖更深的漩涡。 “快到了。”苏羽收起手中罗盘，低声道，“按图上所示，落星岛应在前方三里，岛上灯火已现。” 果然，迷蒙雨雾深处，一点幽绿火光忽明忽暗，如同鬼眼。 柳依将油纸伞移向林风：“岛上凶险，你内力未复，切不可轻身犯险。”林风笑了笑：“我虽不能出剑，却还能看、能听、能想。真正的江湖，从来不止于刀锋。” 四人悄然靠岸。落星岛不大，形如卧龟，岛上林木森森，中央一座石台高筑，七根青铜柱环绕成圈，柱顶燃着惨绿色火焰。石台中央设有一鼎，鼎下堆满干柴，隐约可见几具捆绑的人影伏于其侧——竟是活祭！ “那是……苏州失踪的七名书吏！”沈砚咬牙，“他们竟真以命祭阵！” 苏羽展开那幅七星阵图，对照方位，脸色骤变：“不好！子时一到，北斗转位，七星与阵图呼应，阵法即成！传说此阵可引‘天衍之力’，扭曲人心，甚至操控他人神智——若让他们得逞，整个江南都将沦为傀儡之域！” 话音未落，岛东忽有钟声响起，沉闷如雷，震得湖面涟漪四散。 “祭祀开始。”林风低语，“我们，也该入场了。” 四人分路潜行。柳依轻功卓绝，如雨燕掠林，绕至西岗放火为号；苏羽藏身树冠，布下机关细索，专断退路；沈砚持铁尺，自北面逼近石台，吸引注意；而林风，竟拄着竹杖，从正门缓步而入。 石台上，七名黑袍祭司立于铜柱之间，中央一人头戴青铜面具，身披星纹长袍，手持一卷古卷，正高声诵咒。台下黑风寨残部列队而立，秦三也在其中，右手缠布，眼神却已浑浊，似被摄了心神。 “恭迎天衍降世，七星归位，乾坤倒悬！”“恭迎教主！” 林风一步步踏上石阶，竹杖敲击青石，声声清晰，竟压过了风雨与咒语。 众人一怔，面具人缓缓转身：“何人擅闯祭坛？” “一个本该死去的人。”林风抬头，目光如刃，“林风，来讨一笔旧账。” “林风？！”有人惊呼，“他不是已在归墟化作飞灰？” “死而复生，正合天衍之理。”面具人冷笑，“今日七星血祭，正缺一位‘剑心通明’的魂魄作引——你来得正好！” 话音落，三名护法腾空而起，刀光如电，直扑林风。 林风不动。 刀锋距其咽喉三寸，忽而一顿——柳依的银针已封其肩井，苏羽的绊索绞住其足踝，沈砚铁尺横扫，将一人踢下高台！ “动手！”林风一声低喝。 刹那间，火起东南，索动西北，岛上顿时大乱。 沈砚与林风背靠背而立，铁尺翻飞，连破两人攻势。林风虽无内力，竹杖却化作百变兵刃，点穴、格挡、撬腕、绊腿，竟是当年沈墨亲授的“判官十二式”！ “你……你怎么会使师父的招？”沈砚惊问。“因为你师父，也是我的授业恩师。”林风喘息道，“他没死，只是被困在了‘影阁’旧墟——而你们的教主，正是当年背叛影阁、勾结邪祟的叛徒，‘星堕子’崔无咎！” 面具人浑身一震：“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念咒时的节奏，与当年影阁禁术《天衍诀》完全一致。”林风冷笑，“而且……你右手指节有墨痕，是常年书写符箓所致——可你左手却无，说明你是右撇子。但刚才你执卷时，却用左手托底——这是习惯用左手的人，刻意掩饰的破绽。” 面具人怒极反笑：“好一个林风！就算你看穿又如何？七星已动，血祭已燃，阵法将成！” 果然，天上乌云裂开一线，北斗七星光华大盛，与七根铜柱遥相呼应。鼎下火焰骤然转蓝，那几名人质开始抽搐，似有魂魄被抽出。 “不能让他们完成引魂！”沈砚欲冲向中央铜鼎。 “来不及了！”苏羽大喊，“除非毁去一根主柱，否则阵法不破！” 林风抬头，望着七根铜柱，忽然笑了。 他将竹杖递给沈砚：“借你铁尺一用。” 沈砚一愣，却见林风已抽出他腰间判官笔，笔尖蘸了地上血迹，在空中疾书七字——“正义或许迟到，从不缺席”！ 笔意如剑，字字生风，竟在雨中凝而不散！ 那是沈墨当年题于洛阳城门的绝笔，也是他一生信念的写照。 刹那间，七根铜柱中的一根猛然震颤，其上符文崩裂——原来此柱正是以沈墨当年所铸的判官笔心为引，如今感应师门正气，竟自行反噬！ “不——！”崔无咎仰天嘶吼。 阵法崩毁，蓝焰倒卷，将他掀飞数丈。铜柱轰然倒塌，七星失位，天象逆转，乌云重合。 混乱中，沈砚扑向铜鼎，救下最后一名人质。柳依飞身而至，与林风汇合。苏羽点燃信号烟火，一束金光冲破雨幕，直上九霄——那是联络江湖正道的“雁字令”，昭告天衍教阴谋败露。 崔无咎披发踉跄，面具碎裂，露出一张苍老而扭曲的脸：“林风……你毁我大业……我必让你生不如死！” “你错了。”林风拄着竹杖，站在倾覆的祭坛上，声音平静却如雷贯耳，“你毁的，是无数人的家国与信念；而我今日所护的，不只是江湖，更是人心不灭的光。” 雨，渐渐停了。 东方微白，太湖如镜。 乌篷船再度启航，载着疲惫却坚定的身影。船尾，沈砚将那根铁尺轻轻放在林风手中：“家师若在，见你如此，必欣慰。” 林风摩挲着铁尺末端的“墨”字，望向远方天际初升的朝阳。 他知道，天衍教未灭，崔无咎亦未死，江湖风雨，远未停歇。 但只要还有人记得“正义”二字，这条路，便永不荒芜。 风起处，船帆上的“风”字，猎猎作响。 第六十三章：雾锁寒山，机关魅影 寒山的雾，比东海归墟的更冷，带着松针与腐叶的气息，缠在脚踝上像冰丝。林风拄着竹杖走在最前，杖头敲击湿滑的青石板，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山道上格外清晰。沈砚的铁尺斜插在腰间，左手按在尺柄上——自从在落星岛外围发现崔无咎留下的半截玉佩，他们已追了三日，从太湖沿岸追到这片连绵的寒山，沿途的尸体与机关，都在诉说着前路的凶险。 “林大哥，前面该是‘一线天’了。”柳依拨开眼前的雾，指着前方一道仅容两人并行的山缝，山缝两侧的岩壁如刀削斧劈，湿漉漉的石面上隐约能看到凿痕，“沈兄弟说，这是当年‘机关门’的旧址。” 沈砚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残破的地图，是从秦三尸身上搜出的：“天衍教似乎在这一带布了暗桩，地图上标着‘一线天’有‘迎客阵’，崔无咎很可能从这里过。”他指尖划过地图上的红点，“只是这阵……” “是‘九连环’。”林风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岩壁顶端的一块突出的巨石上，“看到那石缝里的铜环了吗？触发一处，九处联动，当年我随师父走过类似的阵。” 苏羽凑近细看，果然在石缝深处看到一点铜色：“那我们绕路？” “绕不开。”柳依摇头，从袖中摸出三枚银针，“这山只有这一条道能通主峰，崔无咎带着天衍教的‘七星令’，必然是去主峰祭坛。我们若绕路，只会被他们甩开。” 林风竹杖轻点地面，率先走进山缝。刚走三步，脚下突然传来“咔”的轻响，他猛地顿住脚步——脚边的青石板竟微微下沉，岩壁顶端的铜环“当啷”一声翻转，露出里面的机括。 “别动！”沈砚低喝，铁尺瞬间出鞘，抵住侧面一块不起眼的石笋，“这是‘踏雪无痕’的反触发，踩错一步，头顶的滚石就会下来。”他手腕微动，铁尺在石笋上转了半圈，只听“咔咔”几声，下沉的石板缓缓复位，铜环也缩回石缝。 柳依吁了口气，将银针收回：“沈兄弟对机关倒是熟。” “家师曾与‘机关门’的人有旧，教过我些基础。”沈砚额头渗出汗珠，“但这‘九连环’比书上记的更复杂，每一步都得对上暗记。” 四人放慢脚步，沈砚在前引路，铁尺不时敲打岩壁，寻找隐藏的暗记。那些暗记多是不起眼的青苔、石斑，甚至是鸟兽留下的爪痕，若非沈砚细心，根本无法分辨。走到中段时，雾突然变浓，能见度不足丈许，耳边传来“嗡”的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高速旋转。 “是‘流矢弩’！”林风将柳依往身后一拉，竹杖横挥，“铛”的一声挡下一支从雾中射来的短箭。短箭通体漆黑，箭镞淬着幽蓝的毒，落在地上“滋滋”作响，腐蚀出一个小坑。 “不止一处！”苏羽蹲下身，指着地面的阴影，“雾里有反光，至少藏着十架弩机！” 话音未落，更多的短箭从四面八方射来，织成一张毒网。沈砚铁尺舞得如车轮，挡开左侧的箭雨；柳依身形如蝶，踩着岩壁的凸起闪避，同时将银针掷向雾中——银针撞上某处，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打中了弩机的机括。 林风却发现，这些箭看似杂乱，实则在逼他们往右侧退。右侧的岩壁湿漉漉的，石面上没有任何暗记，显然是陷阱。他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虚则实之”，猛地将竹杖插入脚下的石缝，运力一撬！ “轰隆”一声，脚下的石板翻转，露出底下的深沟，沟里插满了尖刺。而随着石板翻转，雾中的箭雨突然停了，那些“流矢弩”竟自动缩回岩壁，仿佛从未出现过。 “是‘声东击西’。”林风喘着气，竹杖拄在地上微微发颤，“箭是假，逼我们踩这深沟才是真。” 沈砚擦了擦汗：“崔无咎这是故意留着我们玩？” “他需要时间。”柳依望着山缝尽头，“主峰的祭祀怕是要提前了。” 穿过一线天，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废弃的石堡坐落在半山腰，堡门上方刻着“机关门”三个大字，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石堡周围的地面上，布满了细密的刻痕，像是某种阵法的纹路。 “是‘八卦锁魂阵’。”沈砚脸色微变，“进去容易，出来难，阵眼若被催动，会不断变换路径。” 林风却注意到堡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一点火光。他示意众人稍等，自己拄着竹杖慢慢靠近，透过门缝往里看——石堡的庭院里，十几个天衍教教众倒在地上，胸口都插着一支短箭，与“流矢弩”的箭一模一样。而庭院中央的石桌上，放着一个青铜鼎，鼎里插着三炷香，香灰直直落下，显然刚有人离开。 “是内讧？”苏羽疑惑道。 “不像。”柳依指着教众的伤口，“箭是从背后射的，更像是被自己人灭口。” 沈砚突然指向石堡的二楼窗口：“那里有人！” 众人抬头，只见窗口闪过一道黑影，速度极快，瞬间消失在浓雾中。林风心中一动，那身影的步法，竟与崔无咎有三分相似。他推开堡门：“进去看看，小心机关。” 庭院的地面果然暗藏玄机，沈砚按八卦方位引路，每一步都踩在刻痕的交叉点上。走到石桌旁，林风拿起青铜鼎旁的一张纸，纸上用朱砂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一只展翅的鸟，鸟喙处却刻着个“咎”字。 “是崔无咎的标记。”沈砚认出这符号，“他在告诉我们，他在前面等。” “或者说，他在等我们自投罗网。”柳依走到一具教众尸体旁，翻出他怀中的令牌，“这令牌上的编号，与落星岛的教众一致，都是‘外堂’的人。” 苏羽则在石堡的墙角发现了一堆灰烬，用树枝拨开，里面竟有未烧尽的布片，布片上绣着“内卫”二字。“是天衍教的内卫杀了外堂的人，看来他们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就在此时，石堡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地面的刻痕亮起红光，庭院的路径开始缓缓转动，原本通往内堂的门竟被一堵石墙挡住。 “阵眼被催动了！”沈砚大喊，铁尺指向庭院中央的石桌，“阵眼在石桌底下！” 林风刚要上前，石桌突然炸开，碎石飞溅中，一个铁人从地底钻出——铁人高约丈许，浑身覆盖着铁甲，双手是两柄巨斧，斧刃闪着寒光。铁人转动头部，眼中红光一闪，巨斧猛地朝最近的沈砚劈来。 “是‘机关傀儡’！”沈砚翻身避开，铁尺点向铁人关节，却被弹了回来，“铁甲太厚，寻常兵器伤不了！” 柳依绕到铁人背后，短匕刺向它的后心，那里的铁甲果然有一处凹陷。短匕刺入半寸，铁人却毫无反应，反手一斧扫来，逼得柳依连连后退。 林风看着铁人脚下的地面，那里的刻痕红光最盛。他突然想起师父说过，机关傀儡多靠地下的机括驱动。“苏羽，找地面最红的刻痕，用东西卡住！” 苏羽立刻从背包里掏出一把铜钱，朝着红光最盛的地方掷去。铜钱卡在刻痕里，铁人动作果然一滞。沈砚抓住机会，铁尺插入铁人关节的缝隙，猛地一撬，铁甲“哐当”一声裂开一道缝。 “柳依！”林风大喊。 柳依会意，短匕如电，顺着裂缝刺入。铁人发出一阵刺耳的“咔咔”声，眼中的红光渐渐熄灭，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倒地。 石堡的震动停止了，转动的地面也恢复原状，通往内堂的门重新打开。众人走进内堂，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墙上挂着一幅地图，地图上用朱砂圈住了寒山主峰的祭坛，旁边写着一行字：“七星聚，魂魄离，子时见。” “子时就是祭祀开始的时间。”林风看了看天色，雾中已能看到些许昏黄的光，“还有三个时辰。” 沈砚在墙角发现了一个密道入口，入口处有新鲜的脚印：“崔无咎从这里走了。” 密道里漆黑一片，苏羽点燃火把，照亮前方的石阶。石阶两侧的岩壁上，画着许多诡异的壁画——有人被绑在祭坛上，天空中七星连成一线，地面上的人化作黑烟，被吸入星空中。 “这就是天衍教的祭祀？”柳依皱眉，“他们想用活人献祭，换取所谓的‘天衍之力’？” “更像是在召唤什么。”林风指着壁画上的星空，那里有一个模糊的黑影，“你看这黑影的轮廓，像不像归墟里的异兽？” 众人心中一凛，若天衍教真能召唤归墟异兽，后果不堪设想。 密道尽头是一扇石门，门上刻着与壁画相同的七星图案。沈砚按七星方位转动门上的凸起，石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外面的山道——山道直通寒山主峰，雾气中隐约能看到祭坛的轮廓，祭坛周围人影晃动，显然已有教众在准备。 而在山道的拐角处，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崔无咎。他背对着众人，手里把玩着那枚“七星令”，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林盟主，你果然来了。” 他身后的雾中，突然传来一阵“嘶嘶”声，无数条毒蛇从雾里钻出来，顺着山道朝众人爬来，蛇眼在雾中闪着幽绿的光。 “这是‘迎客礼’。”崔无咎的声音带着笑意，“过了这关，我们再好好聊聊，关于归墟，关于天衍，还有……你失去的内力。” 林风握紧竹杖，目光扫过逼近的毒蛇，又看向远处的祭坛。子时将近，他知道，真正的风险，才刚刚开始。 第六十四章：剑影寒峰，七星破邪 寒山主峰的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细针。林风站在祭坛前的平地上，竹杖在冻硬的泥土里插得笔直，杖身凝着一层薄冰。崔无咎就站在三步外，玄色教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中的七星令泛着幽光，与祭坛上七根石柱顶端的铜灯遥遥相对。 “你不该来的。”崔无咎的声音裹在风里，带着一丝怜悯，又藏着不易察觉的狂热，“林风，你内力尽失，如今连寻常武夫都不如，凭什么拦我？” 林风没有回答，只是侧头看了眼身侧的三人。柳依的短匕在袖中隐隐发亮，沈砚的铁尺斜指地面，苏羽虽握着纸伞——伞骨里藏着他新制的机括暗器，却悄悄往林风身后退了半步，显然是想护住他。这细微的动作让林风心头一暖，他抬手按住苏羽的肩，缓缓向前踏出一步。 “凭我是林风。”他的声音不高，却在风雪中异常清晰，“凭侠义联盟还在，凭天下人不想再看归墟之祸重演。” 崔无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仰头大笑起来，笑声震得祭坛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侠义？归墟？你以为封印了归墟缺口就结束了？告诉你，那只是开始！七星聚，天门开，等我用这祭坛唤醒‘天衍之主’，这江湖，这天下，都将换个活法！” 他猛地抬手，七星令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祭坛上的七根石柱突然发出“嗡”的共鸣，柱身上的符文亮起红光，将周围的风雪都染成了血色。那些被天衍教教众押在祭坛中央的百姓，突然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上的血气竟顺着符文纹路被吸入石柱——原来所谓的祭祀，竟是用活人精血催动阵法。 “住手！”沈砚怒喝一声，铁尺如电，直刺崔无咎后心。他身法灵动，铁尺轨迹刁钻，正是“铁笔判官”沈墨的成名路数。崔无咎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侧身避开的同时，手肘后撞，正中沈砚胸口。沈砚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在石柱上，喉头涌上腥甜。 “沈先生的徒弟，就这点本事？”崔无咎冷笑，脚尖在地面一点，身形如鬼魅般欺近柳依，掌风带着刺骨的寒气，“柳姑娘的‘落英剑法’倒是不错，可惜……” 他话未说完，柳依已化作一道青影，短匕挽出三朵刀花，分袭他双目与咽喉。这三招快、准、狠，竟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崔无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不得不回掌自保。“叮叮”两声脆响，短匕与掌风碰撞，柳依被震得后退三步，手臂微微发麻——崔无咎的内力竟比传闻中深厚数倍。 “还有你。”崔无咎转向苏羽，眼中杀意毕露，“那本《天衍秘录》，你看得差不多了吧？留着也是祸害。”他身形一晃，瞬间出现在苏羽面前，五指成爪，抓向他怀中的笔记本。 苏羽早有准备，猛地撑开纸伞，伞骨上的银针“咻咻”射出，同时身体向后急仰，避开爪风。但崔无咎的速度实在太快，指尖还是擦过他的肩头，带起一串血珠。苏羽踉跄后退，肩头的伤口迅速凝结成冰——那掌力竟带着阴寒剧毒。 “苏羽！”林风大喊，竹杖在地面一撑，身体如离弦之箭般扑向崔无咎，不是攻击，而是用身体挡住他的去路。崔无咎没想到他竟如此不要命，仓促间收了爪力，掌风改拍为推。林风只觉一股巨力涌来，胸口像是被巨石撞上，眼前一黑，倒飞出去，竹杖也脱手落在地上。 “林大哥！”柳依惊呼着扑过去，接住他下坠的身体。林风咳出一口血，血落在雪地上，像绽开的红梅。他摆了摆手，看向沈砚与苏羽：“你们……没事吧？” “盟主！”沈砚挣扎着站起，铁尺拄在地上，“他的内力里……有归墟的邪气！” 崔无咎活动着手腕，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总算有人看出来了。归墟深处的‘天衍之主’，早已将一丝本源之力赐给我，凭你们几个，也配拦我？”他再次举起七星令，祭坛上的符文红得发紫，那些百姓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石柱顶端的铜灯燃起幽绿的火焰。 “不能再等了！”柳依将林风交给苏羽，短匕在掌心一转，“沈兄弟，用‘合璧阵’！” 沈砚点头，铁尺与短匕在空中交叉，划出一道十字光痕。这是他们在路上临时琢磨的阵法，取沈砚铁尺的刚猛与柳依短匕的灵动，虽不及真正的合璧剑法，却也能相互呼应。两人一左一右，攻向崔无咎两侧，铁尺扫向他下盘，短匕则专攻他上三路，配合得竟有几分默契。 崔无咎起初并未在意，随意拆挡，可十几招过后，渐渐发现不对。柳依的短匕总能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时刺来，而沈砚的铁尺看似缓慢，却封死了他所有后退的路线。他心头火起，体内邪气翻涌，掌风陡然加重，逼得两人连连后退。 “垂死挣扎！”崔无咎冷哼，七星令指向天空，祭坛上的七根石柱突然喷出黑烟，在半空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黑影，正是归墟中见过的异兽轮廓。黑影发出一声咆哮，震得众人耳膜生疼，地面的积雪都被震起。 “这是……虚影？”苏羽扶着林风，看着那黑影，“还没完全成型！” “只要吸干这些人的精血，它就能降临！”林风忍着剧痛，目光扫过祭坛中央的百姓，“必须毁了石柱！” 但石柱周围布满了天衍教教众，个个手持弯刀，眼神狂热，显然是死士。苏羽急道：“我们根本冲不过去！” 林风看向地上的竹杖，又看向柳依与沈砚——他们已渐渐不支，柳依的衣袖被掌风撕开，手臂上结了一层薄冰；沈砚的铁尺出现了缺口，嘴角不断有血沫溢出。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朝着崔无咎大喊：“你不是想知道归墟封印的秘密吗？我告诉你！” 崔无咎果然分神，掌势一缓：“什么秘密？” “老阁主说，天衍之主根本不是什么神明，而是被归墟困住的邪祟！”林风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它赐你力量，是想借你的手打开封印，好让它吞噬人间！你不过是它的棋子！” “一派胡言！”崔无咎怒吼，眼中却闪过一丝慌乱。他猛地加大内力，一掌拍向柳依，柳依躲闪不及，被掌风扫中，倒飞出去，撞在沈砚身上，两人同时倒地。 “现在，没人能拦我了。”崔无咎一步步走向祭坛中央，七星令高举，“天衍之主，降临吧！” 黑影在半空中扭动，发出兴奋的嘶吼，离完全成型只剩一步之遥。教众们跪地欢呼，声音刺耳。就在此时，林风突然抓起地上的竹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最近的一根石柱掷去！ 竹杖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看似软弱无力，却精准地撞在石柱的符文凹槽处。只听“咔嚓”一声，凹槽里的一块碎石被撞落，符文的红光顿时黯淡了几分。 “找死！”崔无咎怒不可遏，转身一掌拍向林风。林风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无法躲闪，只能闭目待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如流星般从侧面射来，精准地撞在崔无咎的掌心上。那是一柄判官笔，笔杆古朴，笔尖锋利，正是沈墨当年的佩剑！ “谁？”崔无咎被震得后退半步，惊疑不定地看向白光来处。 只见山道尽头，一个身披蓑衣的老者拄着拐杖，缓缓走来。老者须发皆白，脸上布满皱纹，左眉角的痣与沈砚如出一辙，手中握着半截判官笔——正是失踪五年的“铁笔判官”沈墨！ “师父！”沈砚失声喊道。 沈墨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崔无咎身上，声音沙哑如老树皮：“五年前，你屠了‘机关门’满门，就是为了这祭坛的图纸吧？” 崔无咎脸色剧变：“是你！你没死！” “托你的福，在归墟边缘捡了条命。”沈墨举起判官笔，笔尖指向崔无咎，“也看清了你们天衍教的真面目。” 他话音未落，身形已如鬼魅般欺近，判官笔点、划、挑、刺，招招凌厉，竟将崔无咎逼得连连后退。沈砚与柳依趁机爬起，相视一眼，再次加入战局。三人呈品字形，将崔无咎围在中央，判官笔的刚猛、铁尺的沉稳、短匕的灵动相互配合，竟渐渐占据上风。 苏羽则扶着林风，趁机将解药喂给他，又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和硫磺，悄悄绕到教众身后。他瞅准时机，将硫磺撒向人群，火折子一扔，顿时燃起一片火海。教众们惊呼着四散奔逃，阵型瞬间大乱。 “拦住他！”崔无咎见势不妙，想要冲向祭坛，却被沈墨的判官笔死死缠住。沈墨的笔法看似缓慢，却蕴含着无穷的后劲，每一笔都像刻在崔无咎的心脉上，逼得他不得不全力应对。 “就是现在！”沈墨大喊一声，判官笔突然转向，点向崔无咎握令的手腕。崔无咎吃痛，七星令脱手飞出。柳依眼疾手快，纵身跃起，在空中接住令牌，同时将短匕掷向最近的石柱！ 短匕刺入符文凹槽，石柱发出一声哀鸣，彻底失去了光泽。沈砚与沈墨也同时出手，铁尺与判官笔分别击中另外两根石柱。三根石柱熄灭，半空的黑影发出痛苦的嘶吼，开始变得稀薄。 “不——！”崔无咎目眦欲裂，体内邪气疯狂翻涌，身形竟开始扭曲，皮肤变得漆黑，指甲变得尖锐，竟与归墟被附身的黑衣人如出一辙。“我得不到，你们也别想活！” 他状若疯魔，不顾一切地扑向沈墨。沈墨年迈，本就有伤在身，一时不慎，被他抓住肩头，狠狠咬了下去！ “师父！”沈砚目眦欲裂，铁尺带着劲风刺向崔无咎后心。崔无咎却不躲闪，反而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身体突然炸开，化作一团黑气，朝着祭坛中央的黑影扑去。 黑气融入，黑影瞬间膨胀，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朝着离它最近的林风与苏羽扑来。林风虽内力未复，却临危不乱，拉着苏羽就地一滚，避开了黑影的扑击。 “用这个！”沈墨忍着剧痛，将判官笔扔给沈砚，“笔杆里有归墟封印的符牌碎片！” 沈砚接住判官笔，用力一拧，笔杆果然裂开，露出里面半块闪着金光的符牌。他没有犹豫，纵身跃起，将符牌碎片掷向黑影！ 符牌碎片在空中发出耀眼的光芒，如同一轮小太阳。黑影遇到金光，发出凄厉的惨叫，迅速消融。祭坛上的石柱符文彻底熄灭，幽绿的火焰也化作青烟散去。那些被吸干精血的百姓虽已气绝，但剩下的人总算保住了性命。 风雪渐渐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满目疮痍的祭坛上。沈墨靠在石柱上，肩头的伤口不断渗血，却笑着看向沈砚：“好孩子，没给师父丢脸。” 沈砚扶住他，泪水夺眶而出：“师父……” 柳依走到林风身边，将七星令递给苏羽收好，轻声道：“结束了。” 林风望着远处的云海，胸口的疼痛渐渐缓解。他知道，天衍教的余党还需清理，江湖的风波此平息，但此刻，看着身边的伙伴，看着劫后余生的阳光，他的心中充满了平静。 或许，真正的侠义，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剑影，而是千万人心中的光明。只要这光明不灭，天涯路再远，剑影所及之处，便是人间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