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文\张超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祖母任玉玢,艺名“筱金苓”,生于1933年,出生在河北省唐山市滦南县胡家坡村,怹的祖父任连会是评剧的发轫者、奠基人。大伯父任善庆是评剧第一代鼓师,父亲任善年、二伯父任善丰,艺名“月明珠”均是评剧一代宗师,祖母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浓郁的评剧艺术氛围家庭中。祖母出生后,母亲患病便去世了,父亲因常年在外演出,无法照看女儿,只好把她寄养在评剧金派创始人“金开芳”先生家中。后来,祖母的姑姑任秀清得知此事后把怹抱回北京,自此1939年祖母(六岁)便回到父亲身边并随父在北京白玉霜剧团登台演娃娃生,如:《安安送米》、《七人贤》、《五女哭坟》、《空谷兰》等戏。</p> <p class="ql-block"> 据祖母回忆,那时演员流动性很大也很频繁,基本属于走走停停。直至1948年他们已经流动到了东三省各地,如长春、吉林、沈阳、哈尔滨、牡丹江、满洲里等地演出。常演的主要剧目有《保龙山》、《珍珠衫》、《桃花庵》、《打狗劝夫》、《七人贤》、《马寡妇开店》、《劝爱宝》、《王贵与李香香》、《小二黑结婚》、《小女婿》、《红岩》、《青春之歌》、《党的女儿》、《八女投江》、《人面桃花》、《赚文娟》、《三节烈》、《莲花庵》、《杜十娘》等戏。祖母一生经历数次战争、运动,然而这些残酷的战争并没有击垮她,她一次又一次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跨过一道道血肉江河。这里不得不说一说1948年祖母被困长春的生死经历,也是她人生中遇到的第一次“战争”。那时的长春是作为伪满时期日军经营的核心城市,为了长春和平解放,东北野战军对长春实施“久困长围”的策略,并对国民党守军采取了军事包围与经济封锁相结合的战略行动,并且切断其补给线。当时在长春搭班的祖母与她的姑妈、哥哥、姐姐、妹妹正在遭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岁月。一时硝烟四起的长春已经断了粮食,加上飞机大炮肆无忌惮的狂轰乱炸,只有15岁的祖母整日战战兢兢,担惊受怕,他们找不到吃的,只能去掏人家剩下的泔水,祖母说:“我们一家人为了找到一口吃的提心吊胆的沿街乞讨”。夜晚有执勤放哨的官兵,也有探照灯在四下照耀巡逻,在这样一个水深火热,性命攸关的环境下,姑妈任秀清为了保护几个孩子奋不顾身,怕被国民党军官发现就抱着他们夜晚睡在苞米地的垄沟里,当时“困长春”已经死了30万人,祖母的哥哥任佩玉最终也没能躲过这一劫,活活饿死在了长春。长春和平解放后,他们打听到了评剧老艺人李小舫,别名“李岱”的消息,经由他开具了一张路条(今介绍信)到沈阳评剧院搭班,自此祖母和姑妈(任秀清)、姐姐(任春英)、妹妹(马银珠)离开了长春去了沈阳。每当祖母回想起那段往事都会潸然泪下,泪流满面的说:“我都不知道那时候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p> <p class="ql-block"> 在沈阳只停留了一年,他们便再一次踏上素有“东方小巴黎”之称的——哈尔滨。当时哈尔滨评剧院可谓众星云集,星光璀璨,如:刘小楼、喜彩苓、郭砚芳、筱达子、赛玉霞、喜彩君、喜彩燕、李子巍、刘玉杰、银翠玲、筱彩凤、马银珠、胡凤兰等艺术家。祖父与祖母是在哈尔滨市评剧院相识,1953年二人喜结连理,携手步入婚姻殿堂,那年祖母20岁。婚后二人育有五子,两男三女,祖母除了日常演出外就是照看家里伺候孩子。后因祖父调动工作,举家又辗转到牡丹江生活,并加入到牡丹江评剧团继续工作。祖母在剧团不仅仅演戏,还要参与新戏的唱腔设计和指导工作,如:评剧《桃花庵》、《恩仇夫妻》、《刘海砍樵》、《打花鼓》、《双下山》、《三节烈》、《湖上浪花》等戏。1960年祖母被分配到牡丹江艺校任教,期间,不但教授学生评剧传统老戏,还要编排新的剧目,因此,同年荣获黑龙江省青年汇演《双下山》“优秀教师”奖。八年的时光飞逝,接到上级指派,祖父要到内蒙古满洲里评剧团工作,无奈之下,祖母再一次陪同前往,这一待可就是十年,祖父担任艺术室主任兼导演,祖母主要负责演戏,时常还要任教。二人有时随团出差演出就要一个多月,按着祖母的话说:“满洲里的十年艰辛不易,孩子上学没人看管,为了工作没黑夜白天,拼命搞艺术创作,亏欠他们太多了”。我非常能够感受到祖母内心的酸楚,也能深刻体会到祖母的言语,天下父母哪有一个不望子成龙?哪有一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吃好、喝好、平安健康呢?我知道这份爱里有着难以言表的苦与累,他们的如同静默的星光,他们的爱如同冬日的暖阳,他们的爱如同轻柔的微风抚摸着你的脸庞......</p> <p class="ql-block"> 为了落实政策,1975年祖父祖母再一次回到了牡丹江,直到1983年祖母退休,1980年由祖母教授的评剧传统戏《三节烈》、《花木兰》在黑龙江省戏剧比赛中取得优异成绩,被黑龙江省文化厅授予“优秀教师”光荣称号。退休后,祖父祖母仍然在为戏剧事业发挥余热,尤其到了深圳经济特区后,对于艺术创作、排练演出、组织活动、授课辅导等工作,均作出了重要贡献,并且发挥了他们的积极作用。他们还被多次邀请参加深圳群众艺术馆、南山文化馆、香蜜湖文化站、振鹏京剧团的演出,作为艺术指导和艺术顾问参与创排改编很多小戏、小品剧目,其中有京剧唱段《打虎上山》、《上天台》、《红灯记》、《萧何月下追韩信》、《徐策跑城》,话剧《沙家浜后传》,小品《等》《唐僧深圳取真经》。闲暇时教授业余京剧爱好者,无论从演唱、表演、身段,一丝不苟,严格认真。这些学员和爱好者来自不同的工作岗位和不同领域,在祖父祖母的精心指导下学员们进步很快,从一个唱段到一出折子戏的呈现看到了他们背后辛勤的付出、坚韧的毅力,他们通过学戏不仅感受到了国粹的博大精深,也给他们的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同时也获得了很多殊荣。他们热泪盈眶,紧紧相拥激动的场景备受感动,也正因祖父祖母为戏剧事业薪火相传,培根育苗的执着精神受到业内外及报界和新闻界高度评价。2006年祖母还受到央视著名节目主持人白岩松的专访,央视戏曲频道对专访进行了录播。</p> <p class="ql-block"> 我在考取北京戏校前是跟着祖父祖母学戏的,那时我在哈尔滨上学,只能利用寒假、暑假期间到牡丹江学戏。那年我七岁,还不懂什么叫评剧,什么叫做艺术传承,只知别人家孩子在玩耍时,我却要在家或公园一遍遍地跑圆场、练云手、吊嗓子。祖父手中的马鞭不常落下,但每次落下必定精准地点出我的不足。祖母是一个从不轻易夸人的人,一个微微颔首便已是对我极大的鼓励。戏班里有句俗话:“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我记忆犹新的是牡丹江的冬天零下近30度,寒冬里,我在牡丹江人民公园里跑圆场,脸蛋冻得像两个红苹果似的,手指也冻得通红,但还要保持平衡、速度,酷暑中,在家里踢腿、下腰、吊嗓子,汗湿衣背,却不能有丝毫懈怠。我记得每当清晨天还未亮透,我便被唤起。公园里的那棵老槐树还隐在薄雾中,祖父在那里不声不响地站着,手里拿着那根黑马鞭。祖母则在一旁,给我准备带来的吃食。“头正、颈直、肩松、气沉”,祖父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冷。我勉强站定,摆出架势,他却摇头。“腰要活,腿要有根”,说着便用马鞭轻点我的膝窝。我咬紧嘴唇,慢慢调整,不敢有半句怨言。休息时,我蹲在祖母身边,一句一句地跟着学。祖母总是耐心地纠正我的发音,告诉我每个字都要“咬”得圆润,“吐”得清晰。从《红灯记》到《打虎上山》再到《夺印》,亲身示范不厌其烦。祖母说:“唱戏如做人,一字一句都要真心实意。”那时我不太懂,如今回想起来,才明白祖母教我的不仅是戏文,更是做人的道理。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渐渐地,我对那些枯燥乏味的基本功开始有了兴趣,并且从中有了很多感悟,起霸、趟马的身形角度,台步的轻重缓急,眼神的流转顾盼,唱腔的吐字归韵等无一不是千锤百炼的结果。祖父的马鞭不再令我恐惧,而是成了我最精准的向导;祖母的沉默不再是冷漠,而是最深切的期待。我曾偷偷抹泪,怨过这门艺术夺去了我的童年,可我并不后悔,我深知,祖父祖母的严格绝非简单的苛求,而是艺术传承的必然路径,戏曲讲究“口传心授,以身示范”,怹们是在用老一辈艺人的方式,将评剧艺术的基因注入到我的血脉中。</p> <p class="ql-block"> 1997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戏曲学校(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前身),临近男生变声期(倒仓),祖父祖母商议最终决定陪我走读。准确说那是我童年阶段最关键的时期,为了能够让我安心学戏祖父祖母陪我住在了学校臭河旁边不到10平米的小房子里,除了日常在学校上课以外,还会带我游览京城的名胜古迹,闲暇时二老还要给我开小灶......早晚必接送,饮食以清谈为主,酸甜苦辣咸一概减半。一次,因我忘记带水杯上学,祖母着急将刚烧开的水灌入壶中时突然发生爆炸,结果把祖母的右脚踝烫伤了,顿时泡脓凸起赶快去了医院,我后得知此事真是愧疚至极。在我临近毕业时,更是冲刺阶段,冬天,房子里点着蜂窝煤取暖,晚上睡觉怕我熏着祖父提前浇灭煤块,早起怕我冻着就凌晨起来点火烧煤。祖父祖母怕我吃不好、睡不好,为了减轻我的思想压力,不影响我排练演出,不分散我的学习精力,就想着法的调剂我的生活。一个午后,我偶然瞥见祖父祖母年轻时演出的照片——台上英姿飒爽的武生和眉眼含情的花旦,与平日里严厉的怹们判若两人。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艺不精,愧对先祖;传不严,误人子弟”。在我的印象里,祖母年轻时腿就不好,耄耋之年的怹更是骨瘦如柴,常年备有膏药和借用烤电设备仪器来治疗缓解腿疼症状。北京下雨后,房子里潮湿,臭河沟难闻的气味刺鼻,可祖父祖母从没因此有过任何牢骚抱怨,依然严肃认真地教我唱腔和身段。祖父祖母给我开坯子打基础,怹们的言传身教使我受到了良好的艺术熏陶,怹们的管教与教诲更是对我无私的爱,那些当时觉得严格的瞬间,如今都化作了无比珍贵的记忆,怹们要求我字正腔圆,或许是在教我言出必行的诚信;怹们坚持我举手投足合乎规矩,或许是在培养我待人接物的尊重;怹们反复让我练习同一个唱段,或许是在磨练我持之以恒的毅力。这些学戏的记忆之所以珍贵,不仅因为怹们关乎评剧的传承,更因为怹们对我毫无保留的爱与期望。</p> <p class="ql-block"> 2025年9月2日晚20:32分,祖母在牡丹江家中安详的走了,享年92岁。祖母临走前的18点钟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我要走了,你们打120吧!别让120有报警声,别让120亮灯”。说完祖母就再也没睁开眼睛......祖母8月2日我回到牡丹江看望您时还跟您开玩笑说:“奶,您还认识我吗?”您笑了笑说:“你还认识我吗”。我们都笑了。见到您骨瘦如柴,虚弱无力的身躯我很是心疼,坐在一旁看着您时脑海中又浮现出曾经生活中您和祖父站在公园老槐树下给我练功时的情景,还会想起您和祖父牵手散步相伴一生的幸福背影;幻听到电视里播放戏曲节目,我会下意识地转头,想与您交流看法。谁曾想时隔一个月您就离开了我,这是我跟您最后一次见面,最后一次合影,那些熟悉的笑容和温暖的关怀都成了珍贵的回忆。这种思念之痛是如此真切,让人在深夜里默默流泪,在熟悉的场景中恍惚若失。祖父于2023在家中与世长辞,两年后,您就随怹而去。虽然您离开了我,但您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我在清晨醒来时,恍惚间仍能听到您轻柔的脚步声,或是耳旁传来您哼唱的唱腔——那声音如此清晰,您一生命运多舛,坎坷曲折,饱受风霜,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经历了太多太多......</p> <p class="ql-block"> 我知道死亡从不是终点,而是生命形式的转化。人死后并不会真正消失,只要还有人记得,就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您的能量已回归宇宙,以另一种形式陪伴着你——可能是清晨的一缕阳光或是窗台盛开的花朵。今天是中元节,愿您的灵魂在另一个维度获得真正的宁静与自由,远离尘世病痛与烦忧。</p> <p class="ql-block">最后我想告诉您:感恩您和我亲爱的祖父。谢谢您们用戏曲这份特殊的爱滋养我的童年,谢谢您们用无私的爱包容我的一切,谢谢您们留下这么多美好的回忆让我在漫漫长夜里取暖。如今您和祖父团聚了,想必正在某个美好的地方,一起听着、唱着熟悉的唱段吧......</p> <p class="ql-block">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p><p class="ql-block">愿太乙救苦天尊慈悲接引</p><p class="ql-block">愿祖母早登极乐仙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白烛泪干纸灰低</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空庭风冷鹑鸪啼</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丝弦声声悲鸣咽</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音容宛在跪前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5年9月5日深夜</p><p class="ql-block"> 泪眼婆娑痛心疾首叩拜祖母</p> <p class="ql-block">任玉玢艺术生涯简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姓名:任玉玢(筱金苓)</p><p class="ql-block">性别:女 </p><p class="ql-block">出生日期:1933年5月 —2025年9月2日 </p><p class="ql-block">籍贯:河北省唐山市滦南县胡家坡 </p><p class="ql-block">职业:演员、教师</p><p class="ql-block">黑龙省戏剧家协会会员。</p><p class="ql-block">1939-1943年 在北京白玉霜剧团演戏</p><p class="ql-block">1944-1948年 在吉林朝阳、长春市等剧院演戏</p><p class="ql-block">1949-1950年 在沈阳评剧院演戏</p><p class="ql-block">1951-1956年 在黑龙江省哈尔滨市评剧团演戏</p><p class="ql-block">1957-1964年 在黑龙江省牡丹江市评剧团演戏、唱腔设计、教师。(1960年黑龙江省艺校牡丹江市分校任教)</p><p class="ql-block">1965-1974年 在内蒙古满洲里市评剧团(乌兰牧骑即女文工团)演员、唱腔设计、教师。</p><p class="ql-block">1975-1983年 在黑龙江省牡丹江市评剧团演戏、唱腔设计。同时在黑龙江省艺术学校牡丹江市分校任教师。</p><p class="ql-block">1983年 在牡丹江市评剧团退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