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

丽丽

　　中元节的夜，总带着一丝凉意与说不清的思念。

凌晨，我在半梦半醒间，仿佛听见门扉轻响。妈妈推门而入，依旧是记忆中四十多岁的模样，美丽而年轻。

我激动地起身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倾泻出来。妈妈只是温柔地抚摸着我，轻声安慰……

忽然，我从梦中惊醒。窗外天色未明，梦中的温暖却挥之不去。想起妈妈平凡又坚韧的一生，

　　妈妈出生在一个从福建迁徙到四川的多子女家庭。曾祖母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外公是长子，也是一位教书先生，家境尚可，因此曾祖母一直随外公一家生活。

外婆一生共生育了十个孩子。前两个是男孩，妈妈是第三个，作为家里的第一个女孩，曾祖母当时没说什么。四、五、六个又都是男孩。然而，当第七个孩子——一个女孩出生时，曾祖母竟将她直接丢在地上。婴儿哭得浑身发紫，外婆心疼至极，不顾阻拦，拼命将孩子抱回怀中。第八、第九个孩子依然是男孩。但当第十个孩子——又是一个女孩降生时，悲剧再次上演。曾祖母毫不犹豫地将她溺死在水桶里，对悲痛欲绝的外婆全然不顾。

这种残忍的封建思想，令人不寒而栗。相比之下，在重庆银行工作的二外公，因为与老家相距甚远，他的女儿们才幸免于难。

　　妈妈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她的童年，注定充满了阴影与艰辛。

随着孩子们渐渐长大，外公坚持着读书人的信念，把所有的孩子都送去上学。我常听妈妈说起，那时学校很远，每天都要跟着哥哥、拉着弟弟，翻山越岭地走在求学的路上，日子过得很是辛苦。

后来，妈妈上了初中，就读于一所女子中学。妈妈天生丽质，一头卷发，鼻梁高挺，还有一双深邃的大眼睛，或许是血脉中流淌着一丝混血的基因。同学们都惊叹于她的美貌，说她长得像美元上的人物，还调皮地给她取了个外号——"华盛顿"。

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妈妈能上学，本身就是一场胜利。外公的坚持，为她推开了一扇窗。路途的艰辛，让她从小就懂得了坚持的意义。

上了女子中学后，天生丽质的妈妈成了同学们口中的"华盛顿"。但她深知，美貌会凋谢，唯有知识才能赋予她真正的力量和尊严。她努力学习，用优异的成绩证明，女孩绝不比男孩差。在那个束缚重重的时代，妈妈用自己的方式，悄悄对抗着不公，为自己的人生争取着更多的可能。

　　妈妈初中毕业时，正值抗战时期，时局动荡不安。

考虑到长途求学的安全问题，又要供养家中从小学到大学的多个孩子，外公不得不做出艰难的决定，让妈妈辍学。

就这样，妈妈去了一所村小教书，将她的青春与学识，播撒在孩子们的心田里。

　　爸爸的家族同样源自福建，与妈妈家有着盘根错节的亲缘关系。

因此，我小时候总觉得很困惑：怎么许多亲戚，既是爸爸家的，又是妈妈家的？

后来我才知道，按照现在的法律，他们属于明确禁止结婚的近亲。

幸运的是，我们三兄妹都身体健康、聪明伶俐。

我们也幸运地继承了父母的优点：一头卷发，一双大眼睛，还有高挺的鼻梁。

　　一次家族聚会上，英俊高大的父亲与貌美的母亲一见钟情，不久便订下了亲事。

抗战时期，父亲从川东师范毕业后，来到重庆东华观小学任教，亲身经历了惨烈的重庆大轰炸，亲眼见证了日本侵略者的滔天罪行。

而妈妈则留在村小教书。一天，一位老乡急匆匆跑来报信，说有土匪要来抢人，让她们赶紧逃走。

妈妈只来得及收拾几件衣服，便连夜逃往重庆寻找父亲。

在战火纷飞的重庆，他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妈妈也在东华观小学任教，与父亲并肩站在三尺讲台上，用知识守护着孩子们的未来。

　　1949年，爸爸考上了西南师范大学，终于圆了他多年的大学梦。

重庆解放后，所有教师都要参加统一培训，再进行分配。妈妈也参加了培训，之后被分到南岸一所由寺庙改建的小学。学校路途遥远，条件艰苦。

那时，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已经出生。由于父亲不在身边，只能由奶奶帮忙照顾。生活清贫，医疗条件也差。不幸的是，孩子因出麻疹夭折。

父母悲痛欲绝，父亲还为此写了一首长诗来悼念。

　　后来，大哥和二哥相继出世。家里只有妈妈一人工作，要养活全家，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妈妈常说，生二哥的时候，是学校的同事们凑钱给她买了一只鸡补身体。这份情谊，她一直铭记在心。

妈妈是个勤劳持家的人。尽管生活清贫，但在她的打理下，家里总是井井有条，充满了坚韧的力量。

　　爸爸毕业后被分配到泸州二中，离家很远，只有放假才能回家。后来，妈妈也调到了条件稍好的学校，不久我也出生了。

我两岁多时，爸爸调回了重庆，但工作单位离家依然很远，每周只能回家一次。那时一周只休一天，相聚的时光格外珍贵。

妈妈的辛苦可想而知。她工作繁忙，又要操持全家的生活，身体消瘦，还患有严重的支气管炎。我至今记得，有一次她病发得厉害，整夜无法躺下，只能在床边放个小凳子，趴在上面休息。

在那些爸爸不在家的日子里，大哥就成了我们的“小家长”。放暑假时，妈妈要参加集中学习，就是哥哥带着我们。有一次妈妈去做手术，也是哥哥带着我们去探望。她忍着病痛，仍不忘叮嘱我们要听话。

　　即便生活如此艰辛，妈妈始终对生活充满热爱，对我们关怀备至。无论我们多大，谁生病了，她总会亲自陪着去看医生。

她总能用有限的资源，把家打理得干净又温馨。桌上铺着漂亮的桌布，花瓶里插着塑料花，小摆件也摆在恰到好处的位置。

那时我们住楼房，地板被我们兄妹三人刷得一尘不染，进房间必须脱鞋。在那个年代，这样的习惯并不常见。

　　大哥和二哥初中毕业后，分别响应号召下乡和支边。

妈妈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只能尽可能多给他们寄些食物，以解燃眉之急。

我高中毕业后，妈妈无论如何也不让我再离开。

后来国家出台了“顶替”政策，妈妈极力劝说爸爸，最终让我和二哥顶替他们参加了工作，才让我们有了稳定的生活。

　　妈妈操劳一生，把我们抚养成人。当我们都已成家立业，她却病倒了。

七十岁那年，她被确诊为肺癌晚期。当时医疗条件有限，医生考虑到她的年龄，建议保守治疗。

妈妈办理了家庭病床，医生每天上门输液。但病魔无情，半年后，她还是离开了我们。

曾经那么美丽的妈妈，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我永远无法忘记。

　　妈妈的一生，是在时代洪流中奋力前行的一生。

她从一个多子女、重男轻女的家庭中突围，用知识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她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了家庭的重担，将坚韧与爱传递给了我们。

如今，她已离我们远去，但她的温柔、她的坚强、她对生活的热爱，早已融入我们的血脉，成为我们一生的力量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