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理发师眼里的汪林朋们

跃马迎春

<p class="ql-block">骄阳似火的七月,惊雷骤起。靓家居与居然之家这两大行业巨头的掌舵人,相继以决绝的方式告别了人世。在长江边一家不起眼的理发店里,张师傅一边握着推剪,一边用带着大别山乡音的朴实语言,向我娓娓道来他对老乡汪林朋的感念。</p> <p class="ql-block">在罗田人的记忆里,汪林朋早已超越了一个企业家的身份。他的善行被乡亲们口耳相传、反复赞颂,渐渐镀上了一层神性的光辉:从孩子们身上的免费校服,到老人每年春节收到的红包;从乡亲们得以在居然之家就近工作,到那条连通乡村的高速公路……这一切如同绵延不绝的香火,供奉着这位从大别山走出的“活菩萨”。</p> <p class="ql-block">然而有多少人知道,在这神龛的阴影深处,他们实则是那个背负青天的阿特拉斯——在星光不及的幽谷中,独自扛起山岳般的重压,直至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p><p class="ql-block">企业家身上的光环与责任,犹如一层层叠加的冠冕,璀璨夺目,却也致命无比。从商海搏杀的生死棋局,到反哺桑梓的沉重使命,再到被社会寄予的“楷模”厚望——这一切的重量,远非凡胎肉体所能承受。正如古罗马哲人塞内加所言:“当命运女神想要让你负重,她的双手是沉重的。”汪林朋们的悲剧,恰是这金色冠冕之下被遮蔽的窒息——他们被无数期待托举上神坛,却找不到一个角落安放自己作为凡人的脆弱。当“乡亲们感怀汪老板”的念叨变成无法卸下的枷锁,那一具具血肉之躯中的疲惫与挣扎,又有谁能真正俯身倾听?</p> <p class="ql-block">当下社会对成功者的礼赞,往往像一面精心擦拭的单面镜。镜前照见的是慈善榜单上的数字、产业帝国的扩张、财富排行的名次,是媒体笔下那“永不言败”的英雄叙事。而镜背后的那些裂痕与斑驳——深夜里明灭的烟头、合同违约的噬心焦虑、银行还贷逾期的抓狂、对家人无法弥补的亏欠——却统统被收进暗处,不为人见。</p><p class="ql-block">人们习惯面对善举躬身礼赞,却难以理解,“善人”也是“凡人”:他们会在市场的寒冬里辗转难眠,在众望所归的赞美中如履薄冰,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渴望一句“人无完人”的体谅。</p> <p class="ql-block">在张师傅朴素而真挚的讲述中,我仿佛看到一个个“救世主”渐行渐远的背影。那些商海浮沉里的不眠夜、责任重压下的蹒跚步履,早已湮没于大众视野的盲区。这种“选择性凝视”,实则暗藏着比鲁迅笔下“人血馒头”更隐蔽的残酷——当社会仅以功利标尺丈量生命的价值,当“成功”化作不可卸下的金身,那些精神的孤岛,便只能在时代的惊涛中无声沉没。</p><p class="ql-block">悲剧发生之后,破局之道首先在于拆解那座囚禁灵魂的神龛。社会应当如多棱镜,既映照企业家的功业光辉,也折射其作为“人”的完整光谱:允许他们说“我累了”,接纳他们说“我怕了”,在他们迷失时递上法律与心理的灯标。社会更需要编织一张细密的守护之网:为企业家开辟减压的港湾,建立面向精英群体的心理抚疗机制,在政策层面设置风险预警系统。唯有如此,企业家精神的光芒才不至于被喧嚣的掌声吞噬,责任的金丝才不会成为捆绑羽翼的绳索。</p> <p class="ql-block">《肖申克的救赎》中有一段话:“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但如果连振翅的空间都被“必须成功”的咒语填满,再鲜亮的翎羽,也终将在窒息中褪去光芒。</p><p class="ql-block">理发店的推剪声此起彼伏,张师傅的絮叨应当化作这个时代长鸣的警钟。汪林朋们的纵身一跃,既是神像轰然倒塌的巨响,更是对当下集体灵魂的一次沉重叩问:我们在奉上敬仰之时,是否早已忘记,他们也是会痛、会倦、会流泪,也须面对死亡威胁的血肉之躯?</p> <p class="ql-block">在时代洪流的裹挟之中,唯有将功业崇拜与生命关怀置于天平两端,我们才能真正接住那些摇摇欲坠的灵魂。</p><p class="ql-block">愿每一个负重前行的赶路人,终能卸下那本不属于自己的金身。在无垠的宇宙深处,寻得属于自己的一片星空——安放一个坦然、自在、完整的灵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