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夫之苦

朱瑞明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一曲《纤夫的爱》，唱得亲亲热热，恩恩爱爱。但又有多少人亲身经历切身体味过纤夫的“苦”呢？

　　我就亲身经历切身体味过终身难忘的“纤夫之苦”。

拉纤，一个正在消失的职业。（图片源于网络）

　　那一年，我初中毕业，其实只读到初二，一场风暴席卷全国，把我卷出了校门，巻回了家门，巻到了广阔天地。我的广阔天地，是在黄海之滨的一个小渔村，那时候叫渔业生产大队。“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渔业生产大队里的男劳力，绝大多数出海捕捞，一小部分留在家里接潮。大海涨潮了，渔船靠岸了，接潮的人就去“接潮”：把船上的鱼货运到岸上来，交由大队干部们销售。要说还有几个男劳力，那就是我们铁、木、竹的工匠们了。我是个近视眼，戴着副眼镜出海拉网捕鱼，着实不方便，大队便照顾我在陆地做了个木匠，为渔船做一些修理之类的配套服务。说是铁匠、木匠、竹匠，其实就是“杂匠”，许多的杂活儿，我们都干。

往年的大队部已经踪迹全无，鸠占鹊巢的是私营企业。（顾玲玉拍摄）

　　这不，杂活儿来啦。有一批渔业生产用的毛竹，要从长江边的三河港走水路运到黄海边的吕四大洋港，运到我们大队来，行程约有百把里路。这次，这活儿落到了我们木工组，我师父、我师兄和我三个人。天公作美，风和日丽，不冷不热的，宜行路。我们在三河港，把百多根毛竹捆绑成竹排，顺着不知名的河道（其实河道有名，只是我不知道，当时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往吕四拖。两个人在岸上拉纤，肩上斜背着纤绳，弯着腰，驼着背，迈着弓箭步，沿着河岸边坎坷不平的泥泞小路，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走。一个人在竹排上撑篙，左一下右一下，掌控着竹排的航向，用力还得用心。既不能离岸太远，太远了，纤绳与竹排的角度太大，拉纤的人会累好多；又不能离岸太近，太近了，说不定会搁浅、撞岸。我倒希望搁搁浅、撞撞岸，因为那样可以生出一点插曲，给行程添一点乐趣，也可以歇歇脚，说说话。遇到过往船只，更要提前预判，避免碰撞。过桥时，岸上的人把纤绳扔到竹排上，过了桥，竹排上的人再把纤绳扔回给岸上的人，拉着竹排继续走。就这样，三个人岸上、竹排上轮来换去，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七八十里路也就走过来了。大概是年轻力壮吧，倒也不觉得怎么累。下午四五点钟光景，来到了大洋港。前面不远处，穿过一个闸洞，拐进串场河，离家就只有七、八里路了。

当年拉纤的串场河，已经变身为景观河。（彭徐记拍摄）

当年坎坷的泥泞路，已经变身为鲜花点缀的绿化带。（彭徐记拍摄）

当年稀落的小茅屋，已经变身为别墅群。（彭徐记拍摄）

　　眼看着胜利在望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得罪了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一直好好的，红日当空，万里无云，突然间就乌云滚滚，不一会就大雨滂沱，真如老舍笔下的“在烈日和暴雨下”。只不过烈日没那么烈，暴雨似乎比那更暴。先是铜钱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疼疼的，然后就分不清雨点、雨道，只感觉雨水像是倾盆倾缸地从天上倒下来。顷刻间，就让我们全身湿透，变成了落汤鸡、落水狗。眼镜在鼻梁上也架不住了，戴着也看不清东西了，只好摘下来，两眼朦胧地撑着竹篙，依稀约着地把握着竹排的航向。突然间几声响雷，雷得人心惊胆战的，雷得师父大喊着“不要怕，不要怕！”快进闸洞了，我说要不要躲一躲？师傅说：不能躲！身上全湿了，停下了，冷风一吹，要生病的。走，身上才有热气。

当年拉纤过此闸，正是大雨滂沱时。（彭徐记拍摄）

　　那就走吧。“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大概天要降大任于我啦，于是乎，暴雨中，我站在竹排上，仰天长啸：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害得岸上拉纤的师父师兄停下脚步朝我喊道：你不是在发神经吧？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图片源于网络）

　　走着走着，雨小了，雨停了，竹排靠岸了，我们到家了！父母双亲倚门而立翘首而望，看见我回来了，急忙迎上前来，一叠声的问候：刚才下大雨，走到什么地方啦？响那么大的雷，怕了吗？快把湿衣服脱掉，把雨水擦净，把身子擦热，换上干衣服，千万别闹出什么毛病来……天下父母心哪！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纤夫之苦”，大概也是其“苦”之一吧。而我从木匠到教书匠，平生未能担什么大任，大概是这“纤夫之苦”，实在算不得什么大“苦”啊！

看看这张拉纤图，吾“苦”实在不算苦。（图片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