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独坐的守望者</p><p class="ql-block"> 时序入秋,农忙的喧闹短暂地退潮了,乡野间只余一片寂寥空旷。无数老人便如静坐在村庄某处的雕像,倚在褪色的门框旁,立在大门前,或隐于树影婆娑的村道边,默然无声——目光攀爬着神秘寥阔的天穹,亦或缓慢粘滞于来往的行人身上;掌中一部手机、耳边一段广播,即便陈旧如枯枝,也成为了熬过漫漫长日的无声养分。</p><p class="ql-block"> 村西的老李,便是这独坐队列中的一员。</p><p class="ql-block"> 老伴早几年即撒手人寰,人世只剩了他孤零零一个。他那在城里打工的儿子则一家三口,只在年关将近才会回来一次——所谓“回家”,不过如同蜻蜓点水,旋即又淹没在城市繁忙喧嚣的流波里了。</p><p class="ql-block"> 晨曦尚未破晓时他已起身,习惯性地熬粥煮菜,简单应付一顿早饭之后,便挪着脚步踱至门前。儿子寄钱盖起的小洋楼砖墙硬亮,在晨光里泛着些微寒气的光泽。老李安稳地坐在门口那把竹凳上,身影仿佛被钉在那里,一直从露凉初降的清晨坐到日头西斜的三四点,才又慢慢起身返回屋里,草草做点东西塞进肚子。稍事收拾之后,他照例又坐回了门前,直至暮色四合星光点点,才拖着沉重的影子,关门闭户,熄灯入寝。</p><p class="ql-block"> 如此这般,老李的一日就如一枚锈涩的硬币,在时光水流里翻滚了一遍,又归于静止。</p><p class="ql-block"> 春日的阳光不再咄咄逼人,照在老李的肩背上颇有些暖意,只是他的眼神依旧空茫。偶有邻人经过,高声招呼问个好:“老李,吃了没有?”这时,他那原本仿佛是被钉刻在脸上的呆滞表情霎时松弛开,眉眼舒展,嘴角也努力向上牵扯成一道弯弧,显出微笑的模样。风过树隙,轻拂过耳旁,送来了广播里模糊嘈杂的声音,他便也缓缓侧过耳朵,像是要竭力倾听那些隔山隔水的热闹繁华。</p><p class="ql-block"> 晌午时分,他缓缓踱回屋里,不多时便又走到门口坐下,双手却像有自己想法似的伸向口袋摸索着。他掏出来的是一部旧手机——儿子以前替换下来的,老人用起来有些笨拙,接电话时只会按下免提,对着话筒扯着嗓子喊话。他几乎天天擦拭着那手机,如待珍宝,然而一天天地过去,那手机却几乎从不曾响起过。老李又习惯性地将手机塞回口袋,眼神则不由自主地往院门的方向飘去——那院门横着栓子,静悄悄的,仿佛已然僵死一般。</p><p class="ql-block"> 一会儿,他仿佛是困倦了,便微微闭上眼睛小憩。然而他并非沉睡,一旦路边响起陌生人的脚步声,他那双闭着的眼睛旋即睁开,目光沿着村道一路追随着那脚步声移动,直至人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才慢慢收回视线,重又轻轻合上了眼皮。</p><p class="ql-block"> 时光的尘埃寂静无声地落满了乡野——老李枯坐着,既是在守着儿子寄回的亮堂楼房,亦在守着自己空阔的余生。人世间太多守望注定无望,而守望本身竟成了唯一可被指认的“活着”;那悄无声息的孤坐姿态,亦成为乡村旷野之上一种最沉痛的精神印记:多少空荡荡的屋檐下,亮着一盏盏属于苍老的灯,灯芯执着地燃烧着,只为照亮一条条似乎永远走不到终点的归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