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躲壮丁的记忆

二马在途

我的童年，一半时光是在旧社会，亲眼目睹了旧社会的苦难。有普通百姓披星戴月生存的艰辛，豪门地主朱门酒肉臭的奢侈；有青黄不接的荒月，手拿打狗棍，拖儿带女，端着讨饭碗，衣衫褴褛走村乞讨生活的流浪者。有钱人家公子小姐坐着滑杆，西装革履旗袍卷发的显赫时髦；伪乡团总在乡丁的护卫下，骑着枣红色大马狐假虎威的居高临下。让我最难忘的一幕，是看见了百姓躲壮丁的惊恐场面，这些记忆让我永生难忘。

旧社会，中国多灾多难，战争让百姓民不聊生。全国人民经历了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打败日本帝国主义发动的侵略战争。国民党又处心积虑发动内战，至使广袤的乡村处于极度的贫穷，交通闭塞，农业落后，没有工业，农民拥有一盒火柴都算十分稀罕。

文化落后，既没有广播也没有报纸，很少有读书人，学校只是庙里一间私塾学堂，童年的欢乐被活活吞噬，美好全被黑暗笼罩。地方军阀、反动势力疯狂地收刮民脂民膏，进行残酷的剥削压榨。封建反动势力乘机对农村农民，包括一些本分的中小地主和富农进行经济勒索，抓丁派款在农村泛滥成灾，百姓苦不堪言。

反动的保甲长抓丁派款，他们专门欺压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民，百姓深恶痛绝，骂他们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土皇帝。因为抓丁派款，把我父亲抓起来，关在伪乡公所楼下的一间黑屋里，被几个穿黑衣的持枪乡丁看守，强迫拿钱赎人，父母终日生活在恐怖的恶梦之中。

军阀混战，兵员补充靠抓壮丁，乡村保甲长一手抓壮丁，一手卖壮丁。对无钱无势力的人抓壮丁，对有钱人家卖壮丁。有的为了保住家中男根不被抓壮丁，耗尽辛苦的血汗钱用来买壮丁。一抓一卖，穷凶极恶，坐地分脏。还有国民党军队亲自抓丁、抓夫，补充兵员，充当脚力，为军官行军当轿夫。军队一过，鸡飞狗跳，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随处可见，极其悲惨。

一次，听说国民党的军队要从我们那里经过。院子里的长者，首先得到消息，挨家逐户通知，明天都到山里躲藏，留下行动不便的少数老人看院子。人们把这种集体躲避行为，称为躲壮丁。

在旧社会已经形成了惯例，哪里只要有国民党的军队经过，那里的人们都像躲瘟神一样躲避。男男女女得到消息，背上准备好的粮食、赶着猪牛羊，抱着鸡鸭鹅，到山里躲藏。这是我第一次懂得躲壮丁，也是最后一次参加到山里去躲壮丁。

早晨，刚吃过早饭，就得到人们的转告，今天要过军队，家里不能留人，都要躲到山里去。母亲不愿离开，坚持留下看家。我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一头猪和一头水牛是最值钱的财产，带着这两头牲畜到山里躲壮丁。

出发前，父亲怕猪吼叫，用母亲的围腰(围裙)把猪嘴紧紧地扎起来，猪就叫不出声。水牛笨拙乖巧，不会乱吼乱叫。早饭后，人们各自静静朝山里跑。父亲把猪的前脚搭在他的肩上，猪肚贴在他背上背着，牵着大水牛，我牵着父亲的衣角，一齐向院子后的福子山奔去。

福子山和官斗山，家乡小盆地周边的两座大山，山的余脉，把百余户人家的二十多座院子围成半封闭状的小盆地。东西形成垭口，一条石板大道通过两垭口连接县城与镇里，当时是高等级交通大道。站在我家院子前，可以看到那条蜿蜒起伏两头向中间倾斜的大路，从东贯通到西，供人们赶场(赶集)在这条石板大道上往来行走。

到达山里，选择了一处隐蔽的山崖藏身。山崖一边是一条干河沟，下雨时沟里才涨水，崖的河沟边，是风化形成的自然岩洞。父亲把背上的猪放下来，把猪脚也用布条捆起来，防止它乱跑，把水牛藏到茂密隐蔽的树林，牛很听话，安静地在那里回嚼着胃中草料，嘴边流着一串白沫。我与父亲和猪躲在一起，不停给猪挠痒，猪的嘴和脚都被捆绑着，动弹不得，只能躺在洞中不停地哼哼唧唧。我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静静地在洞中等待着洞外的消息。

将近晌午，听到远处锣声响起，父亲说：“没事了。”原来村里事先约定，如果没事，鸣锣为号，听见锣声，说明抓丁的事过去了。最后得到的信息，说村里大弯头一户人家的儿子是队伍里的军官，他带信给家人，只是路过，不会来村里抓丁抓夫。

大家深信不疑，终于解除警报回家。站在家门口，还能远远看到没过完的队伍有气无力地移动。当兵的横七竖八扛着枪，懒懒散散排成单列徒步行走，有抬着的机枪却没有大炮，军官坐在滑杆上被人抬着。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国民党的军队，第一次被迫躲壮丁。

说到抓壮丁不能不说派款。民国成立，摧毁封建制度，国民党忙着打内战，军阀混战，新的社会制度根本没有建立，基层社会更是一片空白。财政全靠抓丁派款，据资料记载四川省各种捐税多得上百种，抓丁派款由保甲长包揽，成为地头蛇，百姓身边的一大公害。他们所作所为正如俗话所说：小河沟里放牛——两边通吃。渔利、盘剥那些没有地位与权势的劳动人们，也包括没有“靠山”的中、小地主。旧中国是个什么样？天怒人怨，人神共愤，我亲眼所见。

1949年12月14日，家乡迎来了解放，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政权建立，正如歌曲所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父母劳动积极性得到空前的提高，虽然仍过着披星戴月的劳动生活，却享受到了“东方红，太阳升”的阳光普照，政治获得解放，不再害怕抓丁派款被摊派。生活虽说不富裕，却把收获的粮食，把最好的细粮全部交公粮。全家宁可粗粮瓜菜代，绝不食用一粒好细粮，爱国之心，发自内心，还被评为乡里的军属模范！

母亲常说，人穷志不穷，读书明理才会志气旺，教育我们一定要识字读书学文化。父母不识字，繁衍出后代很多大学生，诞生了大、中、小学老师、医学教授、高级工程师和高级经济师等国家有用人才。父母还深知，躲壮丁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先后送子参军，成为村里“光荣之家”第一家。子嗣后人，参军人数足够编成一个班。精忠报国，不辱使命，有的在西部战区服役还受到党中央习主席亲切接见，光耀门庭，回报桑梓，“光荣之家”代代传承！

2025年9月5日于南京

图片/个人相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