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依依别梦还

亞東

　

　

中元依依别梦还

文 / 亞東

梦里，我又回到了八月十八。那年的农历七月十五，故乡的中元节。

遥远的家乡，那是祭祀孤魂、江面放灯的日子。一江的灯荷，烛火点点，满天的星斗大江流。灯荷在水面上婉延流动，灿烂绽放。儿时记忆中的中元节，总是欢乐。记忆中最凝重的，是祖母那双粗砺的手忙着洗菜、炆饭的辛劳，是父亲挥勺掌厨煮鸭子时脸上那份欣悦与写意，还有母看我们吃饭时的心安。

鸭的香气在回忆中缭绕散聚，缠绵于唇齿间。去国万里，走过许多地方，亲手尝试复刻无数次，也见识过许多厨艺高手、朋友家厨倾情的真心。即使偶尔能寻得风味相近之物，也有过类同的满足——但终不是，不一样。精神上便已不同，形貌自亦有别。父亲的厨艺，是美术的延伸，双手循着对美的追求，有所求固能得所成——此必然也。

先制糖色再施糖色，凡此种种，父亲巧施手法，把他的创作别立于在他家卤鸭，便成了我的天格，不可取代。淡浓参差的鸭肤，仿若一轴烟雨画卷中的青山秀水。因了糖色、酱油与火候的得宜。根根美人纤指般的嫩姜参与其中，最是难匹。鸭子斩盘之后的形、色、味别添一层巧思妙趣。本地人惯称“指姜”而非“子姜”，是为明显彰表其独特。指姜者必是子姜，而子姜多未必称得上指姜——唯一种当地品种，才堪此名。

上桌前的指姜，总是斜斜地长片切开，赭石色的卤汁浅浅氤氲其表，仅两三毫米，由表入里过渡、渐变，便此衬出中部象牙色的玉净与柔润。片片嫩姜置于勾芡卤汁的小碟，懒散铺开，如同削肩美人自《芭蕉仕女图》中款款走出，落座于八角亭中石凳上，妗妗手持团扇，低眉含羞，笑靥轻漾，风不忍惊。

写鸭子，非我提笔初意。只因了写到中元节，不自主地便写起了鸭子。真实的是在梦中，我又回到了八月十八秋日文社的欢聚。一切机缘巧合，一切天命的预定。那日，正值枫雪之国文社的秋季聚会——一场经历数月期许、众人盼望的嘉年华。难舍的聚首，倾尽心语；入诗的邀集，激发兴意。那一日的梦静无言语，然聚散之情不落，久久依依。

梦里的八月十八日，风是丰腴的，热烈扑面。昨日的云也丰腴，挤占了天地间的每一寸空隙，天色朦胧，光线柔和，笼罩了空天的虚无。但今日的云，却显出疲惫与憔悴，仿佛被昨日的急切与期待扰了一夜。一夜如年，她清减如许，多了的绉纹、乱了的发絮，统统为证。

因了云的退让，十八日的太阳觅得云隙从中窥视我们，尽管只是能够露出一只眼的距离。非是太阳的羞怯，而是他不欲张扬情意。往日无忌的炽阳，知哓我们的心意，今日便收敛了锋芒与戾气，许我们以温情，许我们以柔明。我曾不喜太阳——炎炎烈日下的旧日生活，曾如梦魇般令我喘不过气，这便是我的逃避 从南方热土迁居至冬长雪多之地。今日方知，我错怪了太阳。不是他不愿温柔，只是云与天的不配合，是云的任性与不羁。只要云愿意，天下就是那炫丽的朝霞与晚云。

梦里，我又听见了八月十八的雷鸣，又看见了那场狂雨。雷，为会众的高声喝彩；雨，为多留片刻，为离别的不舍而絮语。雷与雨最后的入场，是聚会的高潮，是聚会高光的点睛之笔。

暴雨湿了我的梦，雷声乱了我的心。心迷茫，眼不欲张。强睁眼，房间依旧暗黑、如漆，窗外也无雷雨，只有似有若无的欢笑与低语，在耳边轻轻的徊音，隐隐淡淡，久久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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