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漫忆（88）：公正的评判——《我们这一届》之六

陆卫

文/陆卫 20世纪70年代第9个秋天，祖国大地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祸国殃民的四人帮终于被押上历史的审判台。一天下午，我一连收到3封来信。一封是黑龙江插队的阿英；一封好像是津老师的。还有一封是？那笔迹有点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我打开一看，写得还挺长的 :“班长你好！没想到我会给你写信吧？”我赶紧把信翻到最后那页，见落款居然是：老同学吴用伦。真没想到是他呀。赶紧往下看：“扫除四害，大快人心。回想过去的中学生活，真让人悔恨交加。那时，我中了四人帮‘读书无用论’的毒太深，无政府主义严重，自己不好好学习，还影响了你们。你们一定很恨我吧？“一晃在农村已8年多了。这些年在农村，我一不会写，二不会算，三不没有技术，什么东西都一问三不知。队里的贫下中农都说我是个青年文盲。开始我还不服，但事实终于让我明白，过去那样闹，根子都在四人帮。他们是想让我们成为文盲加流氓，好为他们篡党夺权效劳。我险些成了他们的殉葬品。他们贻误了我中学时代的大好时光，我要向四人帮讨还青春！”不错，现在会写了，进步真大。“我们生产队揭批四人帮斗争正在深入发展。公社办起了业余大学，我参加了，决心从头学起，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我还想和几个同学见见面，再一起去看看我们的母校好吗？”我一口气看完了他的来信，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一个曾经落伍的同学，终于在揭批四人帮的斗争中，跟上了时代步伐。接着我打开阿英的来信。自从1969年离校，至今还未见面。当时，她第一个报名去黑龙江插队，进步很快。“很久没和你通信了，一来各自都在忙，二则在四人帮横行的日子里，不能畅所欲言，大家都言不由衷。还记得那年津老师与我们告别的那天傍晚吗？历史的审判终于到来了。现在已真相大白，当年四人帮疯狂搞乱学校，毁我教育，就是要通过否定建国17年，建立他们的天下。”接着，她向我谈了这次报考大学的一些想法：“你知道，上大学是我多年的心愿，今天，我已有了这个权利，但又担心自己的知识还不能满足祖国的要求。这些年来，我虽然自学了初中和高中的一些课本以及其他书籍，但毕竟很难弥补过去的缺失，尤其是数理化，过去根本就没学过，所以，我又觉得没有把握，要否报考很犹豫。不过，我心里很坦然，如能如愿，我一定加倍努力学习；如没被录取，也会安心农村，继续加强自学，明年再来。你说呢？还有，前些天接到吴用伦同学来信，说老同学们打算去上海聚一下。看来我是来不了了。请代向津老师他们问好！”看完他俩来信，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又拿出了前些天阿兵等人的来信：“走上工作岗位，我真不知道自己的知识有多贫乏。那年，农场修订学大寨规划，领导要我计算一下从1975年粮食亩产600斤，到1980年的1200斤，每年要以多少的递增率？我一下傻了眼，因为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是递增率？“我真恨死了四人帮，过去我特别爱好外语和史地，满以为进了中学都能学到。谁知不但没有收获，差点把小学教的知识都给忘了。直到这次高考复习，我还不知道世界上最大的山川湖海，四大发明……“最近，我有机会打开我小妹的中学课本，简直是捧着一堆外文书报。什么牛顿、达尔文，元素、因式分解，我都一无所知。”一封封来信，无不是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呐喊和对四人帮的控诉！最后，我打开了津老师的信。原来，他是让我们去母校，看看这些年来校园的新气象：“这个月底，学校要召开揭批四人帮大会，校党总支打算请几位老同学一起参加……” 一个秋高气爽的清晨，我和吴用伦等同学相约来到阔别9年的母校。学校早已不是昔日那派杂乱萧疏的景象。津老师早已在校门口等候，看到我们，高兴地迎了上来。吴用伦见到津老师，早已羞得无地自容。“过去我……”“别提了，这账要算在四人帮头上，你们也是受害者。快进去吧。”津老师一边说着，一边带我们走进校园。 只见中央大道两旁的常青树郁郁葱葱；整齐的画廊里图文并茂，在一首题为《欢庆胜利》的诗里这样写道：“乌云遮天难持久，与人民为敌必自焚；校园本长栋梁材，岂容满目是蒿蓬？”正看着，突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在招呼我们，赶紧转过身去。“啊，是何师傅！”我们只顾专心致志地看画廊，竟忘了给传达室打招呼。“何师傅，您怎么还没……”“可不是吗？校领导早就让我退休，我可不服老呢。我还要为同学们按千万次上课铃。”虽然双鬓已添了许多银丝，但何师傅却比过去更精神了。教室里正在上课，一切井然有序。图书室、实验室和各教研组的牌子，都已油漆一新。津老师在他办公室里，给我们介绍了这些年学校的情况。 原来，我们毕业离校后，学校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直到1972年，周总理作出加强基础理论研究，狠抓教育质量的重要指示，学校才开始出现过一段时间较好的形势。但到1974年，突然又出现一阵批判所谓教育战线“复辟”“倒退”的恶浪，学校又治而复乱。渠维等人也上蹿下跳，大肆污蔑抓教学质量是“右倾翻案”，还把通过非法手段留校的汤宏树为“反潮流”的先锋，并不顾广大师生强烈反对，把她拉进党内。还把重新恢复工作不久的老校长，再次打成“死不改悔的走资派”残酷迫害。“可就在那个多事之秋，我们又相继失去了敬爱的周总理、朱委员长和毛主席，全校师生更感到雪上加霜，无不为党和国家的前途命运忧虑万分。”讲到这里，津老师停顿了片刻。 10月一声惊雷，粉碎了四人帮篡党夺权的美梦。可就在普天同庆的时候，汤宏居然铤而走险，在深夜贴出为四人帮招魂的标语，终于落入法网。后来被作为文化大革命“三种人”处理。“现已查明，渠维是混入教师队伍里的阶级异己分子，社会关系相当复杂。汤宏的父亲也是犯有严重错误的人，曾因散布大量反党言论，被判劳改。”津老师说，文化大革命初，她和渠维等人3次冲进校人事科抢档案，并私自销毁了她父亲的严重问题。 “滴铃铃……”随着清脆悦耳的下课铃声响起，校园顿时沸腾起来，一片笑语欢声。老师们夹着讲义，一个个回到办公室。突然发现推门进来的诸老师。“诸老师好！您还没退休啊？”我们问。“哪里？诸老师3年前就退休了。听说恢复高校招考，说什么也要来帮助一起搞高考补习班。”津老师忙在一旁向我们解释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年届7旬的诸老师，看上去比当初分管纸张笔墨和浆糊时显得更年轻了。我们信步走进原初一（4）班的教室，这里已是高二年级的课堂。我走到一张课桌旁，随手拿起课桌上的数学、几何课本，像个文盲似的看着那些方程式、多面体等，真让人惭愧至极。广播里传来开会的通知。还是那幢红瓦白墙的大礼堂，今天显得格外壮观。翠绿色的门窗已油漆一新，玻璃清晰透亮。我们随着一排排整齐的队伍步入会场。我们被邀坐上主席台，一张张欢快的笑脸注视着我们。热烈的掌声中，校党总支书记路桦宣布大会开始。“首先宣读县委两项决定：一、撤销原校革会主任渠维党内外一切职务；二、恢复老校长职务。”会场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离开了阔别9年的母校。当我们回首母校，只见她在阳光的沐浴下，显得更加绚丽多姿，充满生机！ （全文完）（初稿于1978年2月；重新整理于2022年5月；定稿、发表于2025年8月。文中人物、事件为化名） 附录:在参加同济大学建校110周年纪念大会接受采访时的《感言》（2017年12月16日） 我们69届是一个特殊的学生群体。原本是1966年9月小学升初中的，因受文化大革命影响，推迟到1967年才入学，所以我们的初中生涯只有不到2年，而且当时的教学秩序十分混乱。1969年毕业后，我们没有继续深造的机会，也没正常就业的选择，清一色上山下乡一片红。城镇户口的同学去了黑龙江和云南等地插队落户；农村户口同学则回自己生产队务农。面对命运的安排，我们没有沮丧沉沦，没有放弃努力，而是通过参军、自学以及其他形式，提高自己，实现自我。在母校建校110周年的时候，我们不会忘记当年的乱世年华，也不嫉妒今天学弟学妹们的锦绣年华。我们也不会忘记当年的老师们，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为我们传授知识，教书育人。今天，我们都将迈入古稀之年，但仍要牢记同济校训，同修仁德，济世养生，不忘初心，同舟共济，为母校继续腾飞，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贡献每一位同济学子的微薄力量！ 【谢谢阅读】 上一篇: （87）毕业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