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 是 读 书

东方笑纳

引 言



世间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

天下第一等好事还是读书

清·姚文田



我与苏老师结缘已十多年了。

老先生今年已八十七岁，他从中文系退休后一直没有闲着，到国外讲学，担任“上海市老教授协会”及“世界苏氏联谊会”两个刊物的主编，编写整理出版自己的著作等等，忙得不亦乐乎。

直到八十岁才辞去编务，也很少为人作嫁——写序、荐书了。

打这以后，我也正好退休，我们相聚的时间就多了，或是办公室（现在还有），或是光华楼阶梯平台，或是在楼前的草坪步道上徜徉。“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苏老师为人和蔼、铄懿渊积、心地光明。常相依伴，他的人品、学识“潜移默化”，我自是受益匪浅。

我出生苏北海边，在苏老师故乡鞍山当过兵，我们都是农家子弟，通过读书，走出“山海”，来到这座城市，以校园为邻，我又喜好文学，苏老师又是中文系教授，亦师亦友，因此，就有了唠不完的嗑。

读书改变命运，是苏老师经常提起的话题。

他在山脚下的屯子里启蒙，深知贫寒人家读书不易，非常珍惜，学习成绩优异，为了减轻家庭负担，报考了免食宿学费的北京师范学院（现北京师范大学），一九六五年毕业后，同班仅他一人分配到南方——复旦大学任教。一辈子与学生为伴，与书为伴。

苏老师的姐姐十三岁方才上学，也读的师范，分配到冶金建没单位子弟学校教书，后到公司教培处工作，人们比喻冶建公司是“大篷车”，南来北往，兜兜转转，竟然在宝钢“安营扎寨”，姐弟俩都成了“上海人”。

是读书——为姐弟俩创造了这般“奇迹”。

苏老师不仅讲自己读书的经历，还讲许多中国历史名人“头悬梁、锥刺股”、青灯黄卷，改变命运的故事，印象极其深刻。



苏老师还提及北宋“千年科考第一榜”:

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有40万“寒门学子”参加科举考试，文坛领袖欧阳修任主考官，宋诗开山祖师梅尧臣任副考官，共录取进士388人。这其中:

有24人被《宋史》列传。

王韶、曾布等9人出将入相。

苏轼、苏辙、曾巩位列唐宋八大家。

张载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成为千百年来“文人学子”立身、立德、立言的最高标准，“横渠四句”影响深远，永远有多远，就有多远。

程颢、程颐兄弟为理学奠基者，“洛学”代表人物，是宋明“程朱理学”重要流派，对后世哲学思想和文化教育具有深刻影响。

…

嘉祐二年这次科考，之所以被誉为“千年科考第一榜”，是因为打破“世袭罔替”身份界限，使得寒门读书人有了改变命运的机遇和希望。是因为这次科考使得一大批杰出人才走出“山海”，成为图强社稷的“庙堂之器”。

自隋唐实施科考择士制度以来，每年数量甚少。唐朝289年间共取进士6642人，平均每年仅23人。而“嘉祐二年”一次科考即录取进士388人。

唐宋八大家，除唐朝韩愈、柳中元之外，其余6人均曾在宋仁宗赵祯在位时同朝为官。

靖边安民，“重文轻武”，被誉为“仁宗盛治”时期的诗词文论、科技进步、经济发达，成为北宋历史乃至中国历史上，令人仰望的又一座高峰。

读书改变命运，家国同运，寒门学子，出生在这样的时代是幸运的。老子云: “治大国，若烹小鲜。”纵观上下五千年，重视读书人，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必定安民乐业、国运昌盛！



苏老师讲到，读书除自身努力之外，贫寒人家父母、长辈，在艰难困厄中竭力支持也很关键。

耕读家风、家训的传承对子孙后代影响尤为绵长深远。多少王侯将相、富可敌国的人家，若不读书守正，“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亦如孟夫子所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此例甚多，不列也罢。

我在《仰望无锡》一文中，提及《钱肃武王祠》，钱缪王（852-932）保境安民，为国尊贤，崇教重学，子孙后裔遵奉《钱氏家训》，千百年来，读书为本，杰出人才层出不穷，现当代钱氏光华日月——钱学森、钱伟长、钱三强、钱玄同、钱穆、钱锺书、钱其琛…不可尽数，被誉为“千年望族”。

曾国藩官至一品，是一等毅勇侯，戎马倥偬中，念念不忘关注家庭，教育子孙，他的“八本说”，以“读书”为第一要务，他阻止子弟入官场，视金钱如粪土，死后仅留下几百两银子，却留下30万册藏书。家训、家风泽被后世，历250多年，其后十代不衰，在教育、文化、艺术、科技等领域，有240多人卓有建树。

古往今来，这是少有的范例。

归根结底，还是读书。

这就使我想起我的外甥女。

我的外甥女今年45岁，出生苏北农村，少时家境贫寒，初中毕业即辍学外出打工，20多岁回乡结婚，先后生了两个女儿。她们白手起家，初始在小镇街头以摆摊头卖小吃谋生，后来为让孩子上个好学校，就到县城首付买了房。要还房贷，又要替两个孩子支付各种学杂费，外甥女婿打一份工，外甥女一人打俩份工，还要每天烧煮早晚两顿饭给孩子吃喝，生存压力和辛苦程度可想而知。

外甥女坚信读书能够改变命运，为了孩子不再重复自己昨天的“故事”，无怨无悔一肩挑起“苦和难”。俩孩子很能理解父母的苦心，真是争气，学习成绩优异，如今大女儿已上了大学，二女儿又考上县里最好的初中。

外甥女很有主见，自尊心极强，我们不要提助学了，即使说“表表心意”、“欢喜欢喜”给点钱，什么路数去，便什么路数回。决绝的一分不要。对待亲舅舅、舅妈尚且如此，而况别人乎？

她们要用自己辛勤的汗水浇灌这“两棵小苗”，言传身教，让孩子将来不吃“嗟来之食”，要靠自己的双手创造未来。一个只有初中文化，历经苦难的外甥女，有如此见识并执着、坚持，使我在她身上看到她的外公、外婆，我的父母的身影，既欣慰又潸然。

这样的例子在苏北人家乃至整个江苏并不鲜见，不管有多困苦，都要竭尽全力让子女读书，是不约而同的共识，是非“内卷”不可的“大环境”，你只要看看江苏每年“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以及高得离谱的录取分数线，就看出其中的端倪。

“读书改变命运”，承载着几代人的希望，无论什么风雨，都必须扬帆…



人们戏谑“六十岁学吹鼓手——为时已晚”。退休——退而“休”，没错，可总不能成天吃喝睡觉吧！前后退休的同事忙着呢，或接送孙子、孙女上学，或有自己的爱好；还没退下来的朋友，人家工作忙着呢，时常打扰也不是个办法，更何况再浓酽的茶总有喝淡的时候，日月经年，“知交半零落”。

孤独，是黄昏时山脚下的小道，你不能只见孤月独树，要看见路边的花，并且与这花一起明亮起来。

心安何处呢？思来想去——还是读书。

过去几十年用业余时间搞创作，虽发表了一些作品，回头看浅薄浮躁，捉襟见肘，奈因缺乏深厚的文化底蕴。

“知不知，上；不知知，病。”这几年沉下心来补课，确实看了不少经典著作，虽然底子薄，体悟不到个中精微奇妙，但多少也得些裨益与乐趣，“此心安处是吾乡”。

苏老师年近九旬，师母同庚，迄今未用保姆，相濡以沫，不争不嗔，满足乐观。走、读怡情，依然精神矍铄，不知老之所至也！

“知足之足，常足。”知乐之乐，常乐矣！

这一想，还是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