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元 夜

言和意顺

中元节到了，街角巷口，便见人蹲着烧纸。纸钱成灰，随风飘散，有的竟飞上树梢，与枯叶混在一处。人们喃喃低语，大约是向着幽冥处的亲人寄语。我向来不烧纸，却也驻足，看那火光跳跃，明灭之间，仿佛真能照见些什么。

儿时不解中元之意，只道是鬼门大开，百鬼夜行，心里便有些惴惴。及至年岁渐长，亲故相继离去，方知所谓鬼者，不过是人们朝思暮想的亲人罢了。而今人虽不言鬼，鬼却在人心中盘踞不去，每到七月十五，便悄然浮现。

记得父母在世时，每当中元，必要备下几样小菜作为祭品，再带上香和纸，前往祖坟祭祀。他们为坟头填上新土，香纸点燃后，还要将好吃的扔进火堆里。我那时年少，并不懂得父母的心思，只能跟随他们虔诚地朝着坟墓磕头。如今父母也已作古，我倒想起他们那时候的神情——那不是迷信，分明是一种极深的眷恋。

今夜月色甚好，清辉泻地，竟照得人间与冥府似无隔阂。我独坐于小区长椅上，忽见流萤三五，从草丛间跃出，明明灭灭，宛若魂灵。据说中元之夜，逝者皆会归家，不知这些萤火，可曾捎来什么消息没有？

街上烧纸人渐稀，灰烬随风打着旋儿。我想那些纸钱即便真能送达，又岂能够在阴司使用？不过是生者自慰罢了。但转念思之，人生在世，能得以自慰之处本就不多，何妨容此一念。正如我明知父母不会归来，却仍在他们旧日常坐的地方放一盏清茶。

夜渐深了，露水打湿衣衫。我起身欲归，忽见天际有星坠落，划出一道银线，转瞬即逝。古人云：一颗星宿陨落，便是一个魂灵消逝。而今我却觉得，或许是相反——那流星正是逝者归家的路途。

中元思亲，思的又何止是亲？思的更是往日不可复得之光阴，是曾经懵懂未能珍惜之瞬间，是那些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语。生死之间，原只隔一层薄纱，中元之夜，或可窥见一二，但终究无人能真正穿越。

夜深人静，惟有秋虫低鸣，仿佛在诉说着亘古不变的别离之痛。我终是明白，中元节的灯火，原不是为了照亮逝者归途，而是为了点亮生者心中那份永不泯灭的思念。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唯有思念，使我们与逝去的亲人，在无数个中元之夜，重逢。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