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蚀的韵脚—大连渔公码头断章

陈立龙

我来时，潮水正退去第三遍。

蓝漆剥落的舷梯垂下身子，把自己弯成一道介于陆地与海域之间的哑谜。

礁石上晾着渔人的年月——

褐色渔网裹住咸风，在铁锚锈蚀的皱褶里，缓缓蒸发出海盐的结晶。桅杆折断处，有鸥鸟衔走半段传说。

总见老者坐于堤岸。

他的皱纹里藏着一九七二年的风暴。烟斗明灭间，整片渤海便在他吞吐的云雾中重新涨落。

“后来者总在寻找根本不存在的渔港。”他笑时，海浪把泡沫推上水泥台阶，碎成万千个瞬息即逝的月亮。

集装箱巨轮在远海呜咽。

吊机钢铁臂膀下，三两个少年用贝壳划下退潮线。他们的凉鞋踩过水洼，溅起的虹霓落进塑料桶，与挣扎的虾蟹共享同一寸逐渐缩小的疆域。

黄昏突然降临得像个隐喻。

落日将渔船残骸熔铸成金锭，却又任由暮色将其浸成靛蓝。路灯亮起时，所有漂泊的故事都沉入海平线以下，唯有晚风还在翻阅那些被浪揉皱的日记。

我忽然懂得何谓渔公码头：

它不是地理坐标，而是时间留在陆海之交的琥珀——每个停驻者都成为透明树脂包裹的标本，在波涛与坚硬的对抗中，保存着某种易碎的永恒。

离去的路上拾得半片青瓷。

釉面裂纹生长如海图，隐约可见三百年前某艘商船最后的航迹。将其贴紧耳廓，听见的却是自己血脉里，永不停歇的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