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古琴的故事

袁天诚古琴

我与古琴的故事，始于一场懵懂的邂逅。十多年前，第一次在古琴公益课上听见那低远苍古的散音，像风掠过松涛，又像水淌过青石。我怔怔站着，心里被撞了一下，却说不出所以然。那一刻，古琴于我，是遥远而陌生的“高山”。

拜师学艺的路比想象难。最初按弦，弹拨，手指尖如被火灼；劈指、轮指、跪指，每一式都像逆着骨缝雕刻。

深夜，别人已入梦里，我对着减字谱，一格一格啃《仙翁操》。弹错一拍，就重来；心一急，弦声就哑，仿佛在嘲笑我的浮躁。再弹十遍就好。就这样，一日、一月、一年……茧子起了又破，破了又起，指尖的表皮终于长出薄薄的“甲肉”，像时间给我的勋章。

渐渐地，古琴不再只是“技艺”。当我能完整弹下《平沙落雁》，听见雁阵在空旷的弦里起落，心也跟着舒展；弹《流水》，滚拂之间，真的仿佛坐在溪石，看水花溅襟袖。焦虑、委屈、狂喜，每一次情绪翻涌，只要置琴于膝，勾剔抹挑，呼吸便与弦共振，胸腔里的风暴被一点点抚平。

十多年里，每一次坐下，七弦仍像老友般张开怀抱，替我保管最本真的自己。我不再只是一个机械的执行者，试图用手指去命令它；我开始学习倾听，感受它的反馈，理解它的性情。

这个过程，是一场漫长而深入的修行。琴声滋养了我的听觉，更安抚了我的心绪。当我专注于指尖与弦的触碰，专注于呼吸与乐句的起伏时，日常工作中的纷繁压力、人际交往中的琐碎烦恼，便被悄然隔绝在这方寸天地之外。我的心境在一次次“拂尘”和“泛音”中变得沉静、清澈。我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学会了享受每一个微小的进步，体会每一个音符背后的留白与意境。

古琴还教会我“慢”。慢不是迟滞，而是让灵魂跟上身体。以前遇事如火，如今先深呼吸，像调弦般把心念调回中正；以前争输赢，现在知“弦外有音，音外有意”，留白亦是答案。

回望来路，最深的体会只有八个字：日拱一卒，无有尽处。若当初因疼放弃、因难转身，我只会与更好的自己擦肩而过。成功并不站在舞台的聚光灯下，它藏在每一次想放弃却咬牙继续的刹那，藏在汗水滴落暗红琴面的那声“叮”。

如今，我仍每天拂弦半小时，像给心浇水。古琴早已不是乐器，而是知己，是镜像，是呼吸的延伸。它用十三徽提醒我：人生亦如琴，弦太紧易断，太松无声，唯有张弛有度，才能奏出清越绵长的清音。

若有后来者问我秘诀，我会把老师当年送我的那句再送给他——

“坚持不是铁杵磨针的悲壮，而是流水穿石的日常；刻苦不是头悬梁的惨烈，而是抱琴静坐、日日不辍的温柔。”

愿我们都能在七弦之上，找到与自己对话的最静好的声音，然后带着这份镇定与平和，走向更辽阔的人生。琴路漫漫，其修远兮，而这求索的过程本身，便是最大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