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糖罐子

语文老李

<p class="ql-block">一个冬日,暖阳高照,我们一家人外出登山。山中危峰突兀、怪石嶙峋。</p><p class="ql-block">休息时,女儿被一处灌木丛吸引,指着刺条上的紫褐色小刺果,问我这是什么。</p><p class="ql-block">“这很常见啊!我小时候还吃过呢!爷爷喜欢用它泡酒喝。”我小心地摘下一颗,去掉刺,掰开,去掉了里边的籽,放到嘴里嚼了嚼。</p><p class="ql-block">女儿也好奇地接过另一半尝了尝:“好甜!”</p><p class="ql-block">“是啊!所以我们小时候叫它糖罐子,老家的前山后山,到处都有。”</p> <p class="ql-block">这些年,女儿随我游历过许多名山,却没有爬过老家的前山后山。她对自然界的知识很感兴趣,然而大多是从书本中得知的;对果实的认识也大多来自水果店。老家的这种不起眼的野果,是不会出现在书本中和水果店的。</p><p class="ql-block">于是,我们的话题就回到了老家的前山后山。</p><p class="ql-block">在老家,每家每户都会分到一片自留山。我小的时候,一到冬天,农闲时节, 草木干枯,父母就会上山砍柴,扎成捆,挑回家。一忙就是十来天,要把一年的柴火储存足。我也会跟着上山帮些忙,所以山上的树木都认识。</p><p class="ql-block">有一种树叫椆树,会结出一种卵形的坚果,叫椆子。果肉白色,又粉又甜,带回家中可风干吃,也可用盐水煮着吃。我们小孩更喜欢挑一些外形匀称的椆子,在顶部钻一个孔,用火柴棒插进去,做成手捻陀螺。下课时,在课桌上比赛谁的转得久。</p><p class="ql-block">父亲也很喜欢这种树,它木质坚硬,直的可以做扁担、锄头把儿,弯的可以做犁弯弓,独轮车的杠子。父亲常会拍着一棵粗壮的杉树说,再过两年,这棵就可以做房梁了,那几棵马尾松可以做一张床,一张书桌——脸上写满了憧憬。我也很感兴趣,我是在由两条凳拼成的案上做作业,睡的床是一块床板架在两条凳子上,晚上吱吱呀呀的响,有书桌和新床该多好啊!这山上的树木似乎联系着未来美好的生活。</p> <p class="ql-block">当然,这些还很遥远,我现在要做的就是用一根长竹竿,把马尾松上的松果敲下来。一竿子敲下去,松果呼啦啦地像下雨一样掉下来,我把它们捡起来,用编织袋装好,背回家。到了下雪天,把它放在火缸里,上面再盖些从灶膛里铲出的没燃尽的红碳,晚上做作业就不怕冷了。马尾松含油脂重,这松果易燃、耐燃、无烟,是焐火炉的最好材料。</p><p class="ql-block">对于自然界的了解,我是在与父母一起劳作时得到的。而大自然吸引我的另一个原因,是可以满足那张饥饿贪吃的嘴。春天,野蔷薇开出小花,刺丛中有嫩嫩的枝条,剥了皮就可以吃,又脆又甜。桑葚成熟的时候,成串地挂在枝头,让我们吃得嘴唇、舌头发紫。长在草丛中的鲜红的小球,据说叫做蛇莓,蛇会把毒水吐在上面,谁吃了都会死,但也有胆大的孩子当中我们的面吃了几颗,第二天照样上学了。我们最放心吃的一种灌木上结着的木莓,又酸又甜,上初中后我一直疑心,鲁迅在百草园吃过的覆盆子就是这个。要是运气好,山上可以采到各式各样的蘑菇,那些长得鲜艳美丽的,却常常有剧毒;敦厚得不起眼的,却是可口的菜肴。这些在不经意间也影响我做人的准则。没找到蘑菇也可以采到洁白的黄栀花,用它和韭菜合炒,又是一盘好菜。</p> <p class="ql-block">夏天的河边,莲叶田田。只是,近岸的莲蓬,总是等不到长大就被人给摘了;河中有几个硕大的,根本够不着,却总在诱惑着我。不禁心中愤愤然。</p><p class="ql-block">有一年秋天,我们学校前的水塘快干涸了,圆圆的带刺的莲叶下露出几个大刺球,我们几个同学都甩掉鞋子,跨入泥潭,被扎了好几下,终于,摘到几个刺球。剥开了看到里面长满了嫩嫩的莲子,有同学说这个叫刺莲藕。只是第二年这个水塘没有干,第三年好像也没有,后来再经过时,也没有见过刺莲藕。总之就只有那一次大饱口福了。</p> <p class="ql-block">秋天的野果种类就多了。伯父家后面有一棵很高大的拐枣树,我们是爬不上的,如果刮大风,树下就落了很多像鸡爪子的拐枣。山上的野柿子容易摘到,看上去黄橙橙的,却很涩,吃一两个,舌头、嘴唇都缩到了一起,吃不了饭。大人就要骂:“你这个好吃鬼!”不过母亲对孩子的贪吃总是很理解。农闲的时候,她就会变着法,做些好吃的。在田垄边种一溜黄豆苗,剖南瓜时把籽晒干留着,剩饭也晒干,积攒起来。过节前,就把黄豆、南瓜子、干饭和着小石子放在锅子炒,做成炒米,很脆。红薯收成后,做成地瓜干,里面放点桔子皮,很香。</p> <p class="ql-block">最好吃也最费功夫的就是酸枣片。酸枣变黄,从树上摇落时,也正是南瓜丰收的时节。一大早,母亲就把南瓜切开,去籽,剥皮,煮熟;把酸枣煮熟,挤出核。我和姐姐就去摘紫苏叶、红辣椒。把这些都剁碎、捣成糊状。把家里的门板取下来,覆上塑料薄膜,在上面把糊糊敷成薄薄的一层,要趁着太阳最强的时候晒干。酸枣片又酸又甜又辣,开胃解馋。只是母亲把这些东西都藏起来,每次只拿出一小份,我们吃完再要时,母亲就告诉我们:过日子要细水流长,要留到过年时还有吃,能待客。如今,我和姐姐也还保留着这一家风。</p><p class="ql-block">跟着母亲,我们也学会了做苦瓜皮、黄瓜皮、腌菜、泡菜、腊八豆。变着花样,让饭桌上多个碗。等日子好了些,我们又做腊肉、红曲鱼、红曲鸭。去年,我和女儿一起看《舌尖上的中国》,里边有好几个菜式都是母亲以前常做的,女儿看着直流口水,我却看着直流泪水。</p> <p class="ql-block">有一回,我陪着妻子去逛花卉市场,本来说好只是陪她逛的,我说我对些种在花盆里的花花草草不感兴趣!我是胸中有大丘壑的人。玩笑罢了,其实我的大丘壑也就是老家的前山后山、小河池塘。然而我却在一处假山池沼前定住了:圆圆的带刺的莲叶,紫色的莲花从浮萍中露出头。我惊呼:“刺莲藕”!老板微笑着说:“是的,这就是刺莲藕,学名叫芡,睡莲科的,花凋谢后会结成刺球状的芡实。以前我们这有野生的,现在不多见了。”我对妻子说:“我们就买一盆这睡莲吧!”妻子说,那得等我们买了大房子,就在院子里挖一个池子,养金鱼、种睡莲——她脸上写满了憧憬。只是她并不明白我见到了刺莲藕就像回到少年时代的感受。</p><p class="ql-block">也许是看到女儿嚼糖罐子新奇有味的样子,也许想再品一品少年时那种涩带甜的味道。我又剥了一颗。女儿问:“为什么它叫糖罐子呢?”她把“罐子”的读音加重了。</p><p class="ql-block">我懂她的意思:“你看它圆鼓鼓的肚子是不是像个罐,我们小的时候很少有糖吃,它就是我们装糖的罐子。”</p><p class="ql-block">女儿说:“我也有一个糖罐子,大得多,里面装着椰子糖、牛奶糖、巧克力……”</p><p class="ql-block">其实,我的糖罐子可不小,漫山遍野都是我的糖罐子啊!而且,不只是孩子,我们大人不也都喜欢甜吗?我们都有一个装糖的罐子,里面装着——甜蜜的生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