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篇文稿前,我首先要感谢哥哥贺明,因为正是哥不遗余力的帮助,才使得事情完成得如此圆满。 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年5月的一天,我到陵园去参加炮兵十八团的祭奠活动。<br>活动结束后,一位老兵快步跑上来问:你是不是梦飘零,就是网上很有名的那个?<br>我回答“是的。”<br>一听这话,老兵显得十分兴奋,说,想和你好好聊聊。<br>我微笑着告诉他,可以。<br> 于是,伴随着老兵的叙述,我听到了这样一个已经尘封了几十年的故事。 1979年2月,炮兵十八团奉命开往前线作战,在圆满完成作战任务后,部队后撤至稼依农场进行休整。<br>原本这只是一次很正常的战后休整,让人想不到的是,正是在这段时间内出了事,一桩大事:一位年轻士兵因为与当地女孩子的恋情受到处分,思想压力太大,俩人双双自杀殉情……<br>老兵说,那位自杀的士兵是他的战友,几十年了,战友的尸骨一直流落他乡荒野,没有回到故乡。而战友的自杀是母亲生命中最揭不去的疤痕,这疤痕年年月月痛着,痛得母亲难以承受。老兵告诉我,这位老母亲已是九十多岁的高龄,她希望在有生之年找到儿子的尸骨,将尸骨迁回故乡安葬,让儿子……回家。 我被这个故事深深地打动了,也或者说,是一种心被刺痛之后的撼动,我决定做点什么。<br>为了帮助老妈妈了却心愿,我投入到了寻找死者坟地的工作中去。 据那位老兵回忆,战友自杀后,因为部队正准备撤往原驻地休整,没有办法将战友的遗体带走,只能就地葬在了大稼依山上,目前最迫切的问题,是需要寻找到战友墓地的准确位置。<br>大稼依山,这是我能得到的一个明确信息。寻找的过程很艰难,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斗转星移间,许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改变,面目全非的不仅仅是景物,还有人的大脑;并且,士兵自杀时现场没有其他人,没有目击者,且了解情况的人基本都已经年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没有人能够说清晰事情的真相?给予我们想要的答案? 寻找知情者也是个很难的过程。稼依属于砚山县,想要完成这次寻找,我只能向生活在砚山的老兵求助。我先是给丘北老兵协会的李务成打电话,从他那里拿到了砚山老兵协会负责人的电话;当我把电话打到沈瑞明那里的时候,他跟我说,你跟贺明联系,贺明就在稼依。<br> 为了推动寻找工作的开展,我先后几次赶到稼依,与贺明哥见面,就一些情况与他沟通和协商。<br>经过反复查找和问寻,在贺明哥的努力下,终于找到了一位了解情况的当地人――李兴文。说来也是个巧,李兴文说,埋士兵那块地是他家的。李兴文还说,当初部队里的人去埋尸体的时候,他们一家人正在挖地,他觉得好奇,就跑过去看,“记得清清楚楚的,一辈子不会忘。” 当年11月,在李兴文的带领下,我们前往大稼依山察看了墓地情况。<br> 士兵的坟地距离公路倒是不太远,在一处被掩映在树林之下、清静安谧的山坡侧边,我们看到了一个很大的草堆,由于杂草太多,草堆下几乎看不出有泥土。李兴文很确定地告诉我们:就是这里。然后走上去,快速地清理起了杂草。当坟头上的杂草被一点一点拨开、那座沉默了几十年的坟墓露出来时,在场的人都长舒了一口气......<br> 女孩的坟倒是要离得远一些,这是为了把她和士兵强行分开。据说,女孩死后,家人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苦和压力,只为女孩置了一口薄棺材、一身简单的衣服,草草地葬了。也是因为无法面对,在女孩死后的几十年里,她的亲人、父母、兄弟姐妹从来没有去看过。<br> 女孩独自睡在山间的一片开阔地带,这里的土地干而贫瘠,没有溪水潺潺可以陪伴,没有时光流转可以浪漫。有的,只是孤独的空寂与了然。倒是周围长满的小草可以为她风鸣、为她摇曳。 本以为,进展到了这一步,埋葬两个人的地方都已经找到,只等着士兵的亲属安排时间过来,把坟迁走,事情也就结束了。<br> 我把情况及时通知给了对方,同时把照片什么的都发了过去。<br> 稼依那边也做好了准备,随时等着他们过来。<br> 可左等,不见来。右等,还是没来。 第二年我去洛阳。得知我抵达洛阳的消息时,那位委托我找人的老兵别提多高兴了,说务必要见我一见。<br>待我洛阳的活动结束后,老兵第一时间找到了我,与老兵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那个士兵的弟弟。<br>老兵叫尚荣灿,与自杀的士兵是战友也是同乡,两个人同在一个村吃饭,一同长大,一同当兵,却没有一起回返家乡。 说完了这个事,另一个事又开始无缝衔接:“我就是想再麻烦你,能不能找一下那女孩的亲属,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我们呢是想,把女孩也一起迁过来,把他们葬在一起。”<br>一旁的尚荣灿补充一句:这也是老妈妈的意思。<br>弟弟马上接过去:“对,我妈的意思。我妈是说,他们俩既然这么相爱,活着的时候相爱,死也要一起死,这也是他们的缘分。这次迁坟,如果只把你哥带回来的话,他肯定不高兴,他舍不下女孩。既然这样,就把他们俩都带回来吧,让他们死后同穴,葬在一起。”<br>这个自杀的士兵在家中排行老二:“我二哥这个事吧,说起来挺心酸的。这么多年了,我妈一直没办法放下。我们兄弟几个就数二哥长得好,高高大大,又白白净净的。他当兵的时候我们都特高兴,都希望他在部队有出息......可谁知道呢,每回一说起二哥,这嗓子里就会哽住,难受。”弟弟说。 我又开始了新的寻找。因为不知道女孩家的具体情况,我又去了一趟稼依。<br> 在稼依,我找到了想要的:女孩的父亲曾经是文山交通集团的职工,一直在砚山客运站工作;女孩家里还有兄弟姐妹4个,那时都居住在砚山。<br> 文山交通集团。有了这条重要信息, 找起来就容易多了。我打电话给交通集团的老同事,不厌其烦地向他们打听,恳求他们一定要帮助落实一下。<br> 最终,一位朋友把情况反馈了过来:女孩的大哥现居于砚山,已退休。并且把电话发给了我。 第一次打电话,女孩哥哥的反应很小心,当我说出“郑XX”这三个字时,她哥哥立即挂断了电话。<br> 隔段时间再打,哥哥的态度没有这么抗拒。只是当我把事情原委告诉他以后,他不敢相信。<br> 再后来,我去到砚山,约哥哥见了面。<br> 见到哥哥时,我感慨了一句,她怎么这么憨,恋爱就恋爱了,怎么会自杀呢?<br> 哥哥叹了一口气:还不是怀孕了么,她胆子小,脸皮又薄,觉得没脸见人了,就走了这条路。<br> 哥哥同时告诉我,妹妹的死给家庭带来了灭顶的灾难,因为无法面对这样的事,父亲不久后就精神失常了,父亲是个很要强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讲究个面子,女儿的事不仅让他颜面扫地,还要面对别人的冷嘲热讽,在如此的压力下,父亲很快就垮了;母亲虽然还能勉强撑住,却也是常常独自垂泪、暗自神伤;他们兄妹4个的日子更难,从小就要忍受别人的白眼和不齿。<br> 听完哥哥的讲诉,我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这是由那个时代造就的悲剧。<br> 迁坟那天,我把兄妹4个都通知了去。我说,你们兄妹一场也算是缘分,去送送她吧,等迁走了以后呢,想要看她也不容易了。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