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粲

丛渊

作者原意（续六十一）

七 哀 诗

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

复弃中国去，委身适荆蛮。

亲戚对我悲，朋友相追攀。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

“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

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

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

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

《七哀诗》共三首，此选为第一首。 初平三年（一九二年），董卓部将李傕、郭汜等在长安作乱，本诗是诗人离开长安往荆州去避难时所作。以白描手法刻划了汉末军阀混战，民不聊生之惨象，诗里对饥妇叙写，尤为凄切。

　　西京：长安。洛阳在东，长安在西。 中国：此指中原。 荆蛮：指荆州。周代以来称那里的人为荆蛮。 作者途中所见所闻，他看到一饥妇扔子弃草间，回看子在哭叫，饥妇不肯转身去。他听到饥妇在说，不能保全两个人啊！ 霸陵在长安东，汉文帝刘恒的陵墓所在地。《下泉》：《诗经*曹风》篇名。《毛诗序》：“《下泉》，思治也，曹人思明王贤伯也。” 王粲借以追思汉文帝，登上霸陵高地，回望长安。 不由领悟到《下泉》诗作者思治的心情，一想盛世，不可复得。 只有哀伤，叹息而已。

登 楼 赋

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览斯宇之所处兮，实显敝而寡仇。挟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长洲。背墳衍之广陆兮，临皋隰之沃流。北弥陶牧，西接昭丘。华实蔽野，黍稷盈畴。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遭纷浊而迁逝兮，漫逾纪以迄今。情眷眷而怀归兮，孰忧思之可任！凭轩槛以遥望兮，向北风而开襟。平原远而极目兮，蔽荆山之高岑。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济深。悲旧乡之㻾隔兮，涕横坠而弗禁。昔尼父之在陈兮，有“归欤”之叹音。钟仪幽而楚奏兮，庄舄显而越吟。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

　　惟日月之逾迈兮，俟河清其未极。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骋力。惧匏瓜之徒悬兮，畏井渫之莫食。步栖迟以徒倚兮，白日忽其将匿。风萧瑟而并兴兮，天惨惨而无色。兽狂顾以求群兮，鸟相鸣而举翼。原野阒其无人兮，征夫行而未息。心悽怆以感发兮，意忉怛而憯恻。循阶除而下降兮，气交愤于胸臆。夜参半而不寐兮，怅盘桓以反侧。

　　建安九年，王粲（读音: Càn）滞溜荆州依刘表己经十三年。 他久客思归，所作《登楼赋》。全赋抒写诗人的乡土之思，怀才不遇。孤愤之言，平易畅达。 清丽自然，委婉感人。 抒情小赋，魏晋名作。

　　聊: 姑且。 挟: 带。 浦: 通河流的水渠。 弥: 终于，尽于。 陶:乡名。春秋越国大夫范蠡，曾助越王勾践灭吴后，弃官来此，自称陶朱公，故名陶。据盛弘之《荆州记》说，江陵县西有陶朱公冢。 牧: 郊外。 昭丘: 地名，在当阳县东南。传说楚昭王之墓于此。 华: 同“花” 。 作者登楼观景，心却忧思故乡。

　　漫: 形容时间长久。 逾: 越过。 纪: 十二年。 作者在说，自己遭逢乱世，迁徙避难至此，不知不觉中过了十二年。 思归时说，谁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忧思呢！ 修: 长。迥: 远。 旧乡: 作者之乡山阳。 㻾: 隔绝。 尼父 : 孔子死后，鲁哀公作诔，称孔子为尼父。

归欤: 回去吧。《论语*公冶长》: 孔子周遊列国，在陈国断粮而叹息: 归去吧！归去吧！ 钟仪: 春秋楚国乐官。 楚奏: 《左传*成公九年》载: 钟仪被晋所俘，晋候在军府见他，问道: 戴着南冠而被绑者是准？有司回答是郑人所献的楚囚。因为晋候知他是乐官，便命释放他，叫他弹琴。钟仪受命而弹南音，表现了不忘旧。 庄舄: 越人，任楚国执珪之官。 越吟: 唱越国乐歌。 据《史记*张仪列传》，庄舄在楚做执珪之官，不久生病。楚王说，舃原是越乡人，现在富贵仍旧想念越国吗？左右回答说，一般人思念故乡，在病之时，思念尤烈。楚王派人去听，唱的还是越乐。 怀土: 思念乡土。 穷: 困厄，处于逆境。 思归之心，常人所同。不会因穷厄显达而有殊弄。 连用典故意为无论何人皆怀念故土，浓烈抒发思乡之情。

　　瓠瓜: 胡芦的一种，实圆，大而扁。《论语*阳货》: “子曰: ‘吾岂瓠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渫: 除去污秽。《周易*井卦》: 井渫不食，为我心惻。 意为井水经过清治，洁浄无垢可饮用，但仍旧无人汲饮，好象人的怀才立德而不被用一样。 栖迟: 游息，慢步。 徙倚: 徘徊，留恋不去之意。 并兴: 四起。阒: 寂静。 忉怛: 悲痛。 臆: 胸际。 盘桓: 回旋。此指思绪缠绕。 反侧: 辗转不安，难以入眠的样子。 诗人描绘，画面凄凉。烘托内心，悲怆忧伤。

　　王粲（一七七——二一七年），早年历经战乱。所作诗赋反映动荡现实，情调悲凉。在“建安七子”中成就最高，刘勰说他是“七子之冠冕”（《文心雕龙*才略》）。 建安十三年（二0八年），王粲归附曹操后，位为列候，官至侍中。 从此其创作失去了原有的思想光泽。 有《王侍中集》。

　　王粲在汉末博学多闻，诗赋辞气慷慨，骈俪华彩。与曹植并称“曹王”，感时伤乱，真挚深沉。 情调苍凉，悲而不壮。 陈寿《三国志》记王粲著诗赋论议六十篇。清代文学家方东树评道: 苍凉悲慨，才力豪健。 曹植而下，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