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呖戳呖的神池话

明月（壑韵）

编者按：神池，古时为北狄和楼烦领地，魏时五胡之别部契胡族，也是尔朱部落北秀容的领地，朱家川的源头滋养了这里的人们舛傲不驯的秉性，农牧并存的生态环境。从北齐到北汉，从辽金到大明，这里几千年来一直是一种边关景象，有宋辽界壕，有北齐石彻长城，有杨家将的粮草储备处八角堡，军械所大严备，有家乡高大的烽火台培养了人们的烽火情怀，也滋生了多民族交往并融的生活习惯和独特的语言魄力，是地道的山西方言。 神池人说话高音大腔象吵架，不用鼻音只发一个短促有力的腔音，从喉咙里迸出来一个个鲜活生动的入声字。一个说，“这会（Zi•huo入声）在村里的山沟旮旯经常会看到用不浪（棒子）、圪榄（树干）圐圙（KU•LUe圈）着一大群羊或是牛不出群饲养，省事倒省事就是本儿（成本）大利小”！另一个说，“我前几天跟个养猪的到朔州拉了一车玉茭子，价钱比咱（Za）这（Zhang）高，不过人家的玉米质量高，他租上车雇上人拉回来打碎拌上饲料喂猪，说这会儿价格不行，到八月十五出售也能搛回来，看去信心满满。”两个人在街上边走边圪唠（拉呱，闲谈），我在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这就是古时生活在辽金和蒙元管辖下的神池人的古方言胡语，至今仍在沿传着。我记得刚分开（农村家庭农田承包责任制）那会儿，村里家家养着那么一二十头羊，早省（早上）给羊吃了食等羊馆赶着一大群羊在家门前的土壑廊（巷）一吼，自家的羊就没命的奔出木棚门朝羊群跑去。那些山羊和羯羊更是不走正路，脖子一挺从圪塄（院畔）上直接跳下去了，只有那么几个肥的咕隆跑丈（滚）的绵羊才慢腾腾的从土坡上走入羊群，到了野地吃草我看也是爷儿们娘母们姊妹们相跟着一忽揽一忽揽（片）低着头边吃边走动。 万能的圪 位于管涔山之阴的朱家川当年是北魏大将尔朱荣家族部落的牧场，成千上万的良马装备下的铁骑，成就了尔朱氏的辉煌时光。 《汉语方言大词典》里面收集了1026个“圪”字起头的词语，有九层是晋方言词语，可见这个“圪”主要在两千年来流行于山西表里山河。“圪”夲是一个口头虚字，但派上别的字眼便神气十足。比如这个“圪脸”，或x连，或x略，或x劣，都是对应汉语中的“卷”。卷在汉朝时读gr0∩/Kr0n，一圪劣即“一卷”，是一个形容词象滚了一圈，被人摔倒。“圪脸”，在方言中是撒娇的意思，你看卷在妈妈怀里多幸福。“圪裂”也是卷而扭曲的意思，不是正常运动，是扭伤而至。圪揽，汉语为“杆”，上古读Klan，就成了圪揽。圪出，实为“皱”，将古音分化成这样了。圪戾，古汉语为“乘”，叫着叫着就成圪戾了，不过意思还有那么点，玩耍着，戏弄着，看去很乘巧。圪塄，这个北方应用广泛的方言，是“埂”（Krang）上古音中将K和r分出来便成圪塄的分音词。圪溜，对应上古译为“勾”（gr0）或“曲”（Kr0g），是扭曲的意思，发音就成了“圪溜”。还有“圪梁（冈），圪绺”都是入声很浓的远古发音在今天地域语言中的保存，像大山深处的乌金，熠熠生辉。以上这一切说明词例，专家有个专用语叫上古复辅音孑遗。 本词讹化指只是记音而绝对错字讹传的词，或音都因地域不同窜改了，如：圪膀，即胳膊；圪针，夲是棘针；圪丁，夲是羖羝；圪怯，原为乔怯瘀痂，变成圪痂，蜷缩，变成圪缩拳头，唤作圪都或骨朵，好像才厉害！ 上古发语词音变如“圪蹴、圪钻、圪混、圪爬、圪噪、圪眯”…这些动词太多了，只是音变义同。 外来语译音多年来多民族的共融将语言也形成了丰富多彩的蒙汉语种或胡语，如草原上的毛毛草朦胧而可爱。如：“丝丝然然”（蒙语为拖拉，慢腾腾的意思。我们今天也是这个意思。）“眼看红车要来了，还是丝丝然然没整摞好，瞎圪收呖！”圪泡，（古狄语，野合而生子。）“看那个圪泡，怎就烙了那大个窟窿，好单单的新衣裳叫你作害了…”还有我说的“雾马胡嘟、圪损烂领、戗杈古捯…这些叽哩咕噜的词应该都是蒙语的遗种。 我所知道的神池话中同样有一个多词性的活字——“圪”。“圪”字应该是对应的一个古汉字在夲地的记音字或虚词。那个广泛应用的“子”字，便是一个地道的虚字，如古语中的“之乎者也”。圪字一般以入声开头，“圪”用作名词时，将家乡的土各起了个响亮的名字。走在那熟悉的黄土高坡上，映入眼帘的是“圪峁”、“圪梁”；村里的土崖却亲切的叫“xx圪蛋”或“圪塄”，甚至自家的孩子叫“亲圪蛋”。春天送出的粪土叫“圪堆”，和泥垫圈取土会挖下个“圪洞”，浅一点的叫“圪砵”。多年的土板墙会裂开缝叫“圪拉，拉发去声”。“圪”字用作动词时，老百姓将逛街叫“圪蹓”，蹲下干活吃饭嗐拍壳子叫“圪蹴”，做营生磨磨蹭蹭叫“圪磨”。让人看袭人叫“圪脸”，斜眼偷汉子叫“圪尥”，当然也有天生圪尥眼。如（ru入声）出“圪堵”（拳头）划拳喝酒叫“圪抿”。体息一会儿叫“圪躺”呖，更不舒服的片刻休息叫“圪眯”一会儿。走在街上踏住死耗子叫“圪瘆人”，职业游民叫“圪混”呖，钱够花闲窜门子的叫“圪摆”呖。戏耍挠痒痒叫“圪哩”呖，得了半身不遂的走路叫“圪挪”呖。女人们做上饭搅动饭食叫“圪捞”，衣服缩水叫“圪缩”了，说话肆无忌惮叫“圪玼”呖。一个圪字千变万化衍生出无数个生动的词语，当地人说的畅快淋漓，外路人听得一愣一愣。 “圪”字用作形容词时，“圪怂烂领”是说你走不到人前立不起标杆，形象猥琐。你要跟他摆谱，他脖子一硬：“毬圪筋”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油盐不进。你要顺着他的性子来，他吃了亏心里还是美滋滋的。磨不细的五谷杂粮叫“圪糁”，不能吃的叫“圪渣”，被人们称作“人渣”的那基本是废物了，甚至还有危害性。系个绳块叫“圪搭”，剪下的小布块叫“圪尖”。“圪溜正，圪溜正，折股过来不差甚。”，是说巧用那些圪廖木材做锹把杈耙一说。作物蔫呖吧唧叫“圪朽”，将就着用叫“圪且”，瞎说八道叫“圪塌”。闲人叫“圪晃”，瞎看叫“圪瞟”，要是惹恼了，就立眼佯骂你：“瞎的一胳膊身！”…圪字用作量词时，一段段叫“圪节节”；一头蒜叫“一圪朵”蒜，一簇葡萄叫“一圪抓”。我这用字也许不准确，姑且叫记音吧。圪字还可成象声词：“圪吱…圪噔”，“圪哇—”，“圪碜—”，“圪吧！—”…这些词皆由入声转去声，形象逼真的将声音传递出去。乡音难改乡情更切，火车上相遇便能听出地域的纬度差，一把瓜子一支香烟拉开了话匣，不知不觉中到站了。 莫名其妙的日 神池的边墙，地处大明京畿的外三关上从野猪口到龙泉堡长城。 “日”的发音实近于古音“离”（dria），日怪也是古时“离奇”的意思，众多的“日怪、日能、日瞎”之日都有离奇惊㤉的意思，“日”也就是上古孑遗音或讹传字。 日的妙用“日”还是入声发音，配个“能”组成“日能”，是说这个人脑瓜灵活，能做成各种各样的活，内秀而不外扬。而“日灵”却似乎带有贬意，说你“显能瞭盔”，爱显摆自命不凡。“日瞎”更是喜欢吹牛皮的人。“日脏”的，是说你居家不讲究卫生，更引深为讨厌你。看“日害”下一不滩，不管了！是一种肆无忌惮的作害，是一种“有前手没后手”的表现。“日紧”的…，是鄙视一个人的吝惜小气。“日屁鬼”，又是形容一个人的风风火火，不瞻前顾后。“日念的”，这是村里一个老年人的口头禅，似乎是他的专用述语，唯用此乐不疲，是一种不屑和无奈。“日塌”是作害，“日他妈！”，才是地道的口头禅，似乎不骂不亲，也似乎不骂不恨。“日你祖宗—”，更是一种瞎驴嚎的表情。“日怪”是一种凝问，“日显的”是一种不屑。“日悬的，就你能！”是讨厌一个人的显摆，而“日粗弄大”则是说你说话擂大拍小，水分大！这“日”似乎相当于下（ha）路人“喂”的功效，是口语的修饰字眼。 “甚伙回来的？”，“那是甚？”，“做甚呖？”，“甚？”…好多好多数不清的甚代表了一切疑问，是为什么的代词，简短有力。 晋语叠词的魄力 晋语的叠词，是最亲的方言。“哪圪来来？”，“亲圪蛋蛋命留星，菠菜和上凉粉粉”，“慌慌间！一”，“留裆裆，豁牙牙”，“握溜溜”，“圪截截”，“软绵绵”，∥温腾腾，小个个，握溜溜”，命蛋蛋，花眼眼，酒盅蛊，命根根，怎来来？，小桌桌，花眼眼，圪唠唠，豆角角，碳仓仓，毛眼眼，打心锤锤…这无不表达了故乡人那无遮无拦纯真率性的真性情。 四字方言 “亮红晌午你碰滚锅咯呀！”“看那个毬势，圪蛋握劫，哪个媳妇想你呖，没等人吃了饭就扑（入声）进咯拉，谁想你历！”“村里人进城碰头切砍，眉胖眼肿，瞌睡二衣行不见个门路，人家敲打你还一扑二砍不服气，不看各人那个毬势还不服气…”这会儿庄稼人腰里有钱，也文明了许多，进城也不土眉混眼，不喝的离不了桌子。“看凭个毬势，豁牙露齿，老眉咯渣还好笑话个人，谁不比他强！”愣子生的那几个娃们也倒就是涎水潦烂，雾嘛不腾差的多呖”。还有个“阴麻忽都”，绝对的少数民族带来的或蒙古语的汉译词语，在这里却是口头语：“今儿这天气阴麻忽都象要下雨了，眼看碾完了怕是塌场了，抓紧些拾垛哇！” 跟心，跟脚，跟鬼 这“跟”在汉语中有“合”的意思。跟心及合心也，跟脚即合脚也。“谁谁生了几个娃娃可跟心呖，又听话又懂得体贴大人还聪明伶俐学习好…”。“跟脚不跟脚，只有脚自己知道；俩口子过好过赖过下去就好！”“跟上鬼了，创客了，亮红晌午让鬼打了，说的有头有尾，他又没经那事没见那人，怎么知道的，真是见鬼了！…” 烟火味十足的燃嚼 “燃嚼”，我们即指生活开销，形象的很。你看，开门七件事：紫米油盐酱醋茶。不是烧的就是吃的，日子再稀黄最起码也不能没有调料吧。当年我亲眼见四新哥那家人吃午饭，他家座落在古时的白家前院，也是村里的当街位置。他家那会儿也应该还有七口人，大儿和二白子已成家另住。明媚的阳光从敞开的大前窗照到前炕上，三白子应小子五小子开饭前已上炕围着个菜盔子撩划开了，饭没熟先吃口菜垫垫肚，一瓮菜能顶半年的粮。人多干活利索可全家人一年的燃嚼也不小，那日子一定不如意。家乡有句俗话：脚大怨拐骨，拐骨怨腿粗。穷汉怨儿多，就这么将就着往大长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