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香格里拉

叶如茵

　　是梦非梦，香格里拉总是萦绕脑际。

是皑皑雪山的圣洁，还是高原湖泊的静谧？是青青草甸的辽阔，还是绵延长河的奔流？是古庙山寺的梵音，还是藏族淳朴的风情？究竟是什么原因吸引着我，我也说不清楚，或许仅仅是因为香格里拉这四个字。

　　清晨，太阳还没有从远方的大山深处升起，我们从丽江启程，前往香格里拉。

香格里拉，在我脑海中留下的最初的印象，源于詹姆斯希尔顿发表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小说《失去的地平线》。在这篇小说中，香格里拉，被描写成另一种的世外桃源。香格里拉，圣洁的雪山之域，那里蓝天白云，雪山环抱，湖水碧澄，山林葱郁，民风质朴，是一处圣洁的处女地，是一处可以让心灵和足迹自由行走的浪漫而美丽的地方。这样的一处人间仙境，总魅惑着我，不远千里，去撩开她美丽的面纱，去近距离体会她的雅静和秀丽，去感觉她的神秘与清幽。

　　旅游车载着我们整个团队十六人沿着金沙江畔，一路向北驶去。从西藏高原奔流南下的金沙江，在丽江的石鼓形成“U”型大弯道，被称为“万里长江第一弯”。急转后，江面渐窄，向东北方向流入玉龙雪山和哈巴雪山之间一条巨大的峡谷——虎跳峡，被称之为“万里长江第一大峡谷”。

走国道要比走高速好得多，高速公路是隧道连着隧道，毫无风景可言，而国道则是一路的山青水秀尽收眼底。右手边，巍峨的玉龙雪山半山腰上白雪皑皑，半山腰下却是满目的葱绿。左手边，就是蜿蜒的金沙江，因为雨季江水变得浑浊，失去了湛蓝碧绿的风致，只把粗犷展示。车子驶过一座大桥，我们由金沙江东岸来到西岸，从这里进入香格里拉的行政区域，算是走进香格里拉。左边巍峨的高山，已然换成了哈巴雪山，山坡下依旧绿满山峦。山高陡峭，但不妨碍绿树绿草勃然生长，它们用肆意的枝条藤蔓厚厚地遮蔽了山体，似乎走进去就会迷失在绿色的海洋中。

车子在山上之字形柏油路左转右转后，停在了虎跳峡观景台的停车场上。我们乘坐长长的扶梯下到峡谷里，刚站稳，就被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所震撼。江水最初是平缓的，沿着对峙的两山脚下，渐渐加速流淌，流到江中一块凸起的巨石前，猛然激起浪花，随后一个跟头跌落下去，狂野着，咆哮着，翻滚着，冲下巨石，奔向远方。江面烟雾笼罩，站在岸边的我们，已经被溅起的水雾打湿了脸庞，惊叹于大自然的磅礴力量。

　　汽车在虎跳峡稍停后，又沿着峡谷向中甸爬去。在峡谷对岸的高山上，我见到一些零星的小茅屋和土房分布在山腰间，小屋附近有几片庄稼地，种的好像是玉米和红薯，有人弓着腰在拔草，有的驼着背背着一大堆什么，在吃力地往山上爬。这里的人生活是那么地艰辛，常年累月在这人烟稀少的高山上头顶烈火日、披星戴月的劳作，过的几乎是半原始的生活。我想，城里的人同他们相比，怎么都应该满足了。据说在云南，金沙江以南是人的世界，过了金沙江后，便进入了神的世界。午后，车里困乏的人大多已入睡，我却没有一丝睡意，趴在窗边眺望着峡谷里奔腾的江水和山上茂密的森林。林中鸟儿在自由地飞翔跳跃，江水冲击着峡谷里千奇百态的巨石，白色和蓝色的浪花如一条巨大的飘带，一直向北飘向中甸地区。如痴如醉的我仿佛听到了森林的呼吸、雪山的融化、草原的风声，这是一条通往天堂的路，我想，“香格里拉”那个人间仙境、世外桃源就要到了。

　　独克宗古城

去香格里拉，我想看看独克宗古城。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究竟为什么喜欢古城、古镇、古寨。人的喜欢是天然的，不由自主的，忽然的——没有原因，绝不刻意。如果非用一种原因解释，也许在我的心里深藏着朴素，纯净，美好，与世无争的情感。古城、古镇、古寨附着我骨子里的特质，我喜欢的古的味道，那些古城、古镇、古寨就是一坛坛陈年老酒，摆在不同的地域，等待有缘人徐徐开启。

车子进入独克宗古城，随处可以见到的五颜六色刻满经文的经幡和玛尼堆。风干燥而粗粝，在日头下面嗖嗖地刮着。一个身穿藏族服装的红脸小伙子走过来，藏靴上一层细土，靴尖直翘着，他细眉高鼻，长瓜脸，头发自由生长得既乌黑又蓬勃，和善地与我相视一笑。路边坐着三两位结实丰满的藏族妇女，低着头坐在石头沿儿上，手里忙活着什么。

古城太老。坑坑洼洼的石板路，几乎背不动古城被岁月堆积成山的身躯。两层木制建筑房屋，依山而行，沿幽深宽阔的石板路两侧而建，舒缓得像一首小夜曲抑扬流动。这座收藏一千多年光阴的老城，是茶马古道上的重镇，是马帮进藏后的第一站。行走于石板路上，只要有心，你可以寻到当初的马帮留给时间的信物——深深的马蹄印迹。

古城街道纵横交错，临街商铺没有沾染一丝时尚的元素，素颜在街道两边，店铺啊客栈啊名字别致，“慧语”、“无尘”、“净土”、“昨日重现”，透着干净的莲花气息，里面经营各种风物，藏族特产，服饰。独克宗唯一少了一条环绕古城的溪水，少了一丝婉约的气质，不过，透着一股子阳刚气，豪爽气，古城是中性的。

转经塔坐落古城一方空间，塔尖金碧辉煌，高耸入云的转金筒，纯铜镀金，高、粗壮、沉重，堪称世界第一。经幡飞动，金色转经筒依次环绕塔的四周。我拾级而上，钻进人流，和人们一起用尽全力推动转经筒，祈求吉祥如意。

　　普达措

离开独克宗古城后，一路车行颠簸，于中午时分抵达普达措国家公园。说是公园，其实普达措是一个浩瀚无边的原始森林，的确是香格里拉经典之作，既滴着两潭属都湖、碧塔海的清亮湖水，又铺着弥里塘绿茸茸草甸。一个“美”字无论如何是概括不了的。太令人沉醉！去普达措看什么？看湖水，看草原，看牛羊，看树木……带着一双敏锐的眼睛去，会发现数不尽的美意，你会面对眼前之景惊呼，会微笑，会陶醉，会留恋，即使你带着幽怨来，走进她，会发现，人世间还有什么可愁，可恨，可怨，可计较。什么都忘记了。你的身体每一个细胞，全被人间大美浸泡，再也不愿从里面冒出来。

属都湖的美在湖中一堆堆青翠茂密的芦苇里。天无风，芦苇们在远方连绵起伏山脉的陪衬下，小岛般伫立，静默美好。远山、湖水、芦苇，再加上掉进水里墨色云朵，似一幅中国山水在眼前打开。湖中山的倒影，黑白云朵的倒影，怎么看怎么像画家东一笔西一笔任意挥毫涂抹的写意。湖中皱皱巴巴的水纹，太像加热冷却下来的牛奶浮上来的奶皮，稍微一触碰，皱皱巴巴的样子。沿湖行走，黄色的小野花漫无目的绽放在绿里。亦有伫立在水中一大片枯枝，雕塑般，行为艺术般，一根根散落水中。

属都湖美得丰富，要么阳刚，要么婉约，行走其间，一步一景，清风作陪，乐在其中，美在其中。

碧塔海意为“宁静的海”，它被四面苍翠群山环抱，素有“高原明珠”的美誉。虽然不及属都湖美得丰富，但是湖水清澈，映衬山的影子，树的影子，蓝天白云的影子。看看天，看看水，真有些恍惚呢，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水。高原天气变化莫测，突然地下起了蒙蒙细雨，很密，忽急忽缓，滴落水里，不停画着一圈圈密密麻麻的大小均匀的波纹。我撑着伞在雨中看雨，天空的云朵变幻着，湖中的水景变换着，要么鲜亮，要么灰白交错，要么水里开着一朵巨大的花朵，要么像风车逆着时针旋转——是天上的云朵在变化。看水的人，摇身变成一朵小小的水花，跌进水里。

当地人说弥里塘草甸很像细长的佛眼，可惜，怎么看也没有看出来。高原牧场的的确确是美，在看了依拉草原，香格里拉沿途草原之后，不用质疑，弥里塘草原美到极致。一直伸展到山与山之间浩瀚的绿，比柔美还要柔美，你很难用笔下的文字描写出她，像绿茸茸的苔藓，像柔软的绿色毛毯。那绿，密密匝匝，简直丰盛到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你恨不得跑进去，躺在草原里，或者摸一摸柔软鲜嫩的青草，或者趴在草甸上，好好地闻一闻青草的味道。那美，像按照自己的心愿，特意种植似的，没有一点儿瑕疵的美。牛儿悠闲，低头啃着青草，陶醉其中。草甸上一棵棵茂密的树，宛如一颗颗翡翠，一排排地镶嵌在草甸里。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无可挑剔的绝美，没有比这里的草原更美的草原了，美得纯粹，悠远，看不够，爱不够。

　　纳帕海

还陶醉在普达措的美景之中，旅游车已经来到了纳帕海。八月的纳帕海，是雨季赠予香格里拉的一滴泪。湖水漫过草甸，将蓝天、白云与远山悉数揽入怀中，形成一幅流动的画卷。我沿环湖路漫行，马蹄声惊起沼泽中的黑颈鹤一一它们倏然展翅，掠过波光潋滟的水面，羽翼划破的寂静里，藏着一整个高原的呼吸。

草甸深处，牦牛如墨点般散落，垂首啃食带着雨露的嫩草。偶见藏民垒起的青稞架矗立水畔，枯木与倒影交错，仿佛时光的肋骨。风过时，狼毒花摇曳成一片暗红色的潮汐，与湖心漂泊的倒提醺紫花低语，而远山裹着薄雾，将雪峰半掩成谜。

雨猝然落下，索性躲进湖畔木屋。捧一杯热酥油茶倚窗，看雨丝将天地织成灰蒙蒙的绸。一群斑头雁掠过铅云，翅膀驮着水汽飞向雪山深处。此刻忽然懂得:纳帕海的美，原是天地以无常写就的禅意一一旱时为草原，汛期为湖海，枯荣皆成诗。

离去时回望，湖水正将最后一道夕光揉碎成金箔。恍惚听见鹤鸣自云中来，如神谕轻叩心扉。

　　松赞林寺

松赞林寺是我们香格里拉行程的最后一个景点。

来到有小布达拉宫之称的噶丹松赞林寺，我久久伫立，沉醉于依山傍水的寺院。高山之巅的松赞林寺在山水的册页里宛若夏日莲花静静绽放。僧衣如云，随处可见。大殿门口一群僧人探经，嘿嘿拍打手掌，前后迈着步子，俨然是松赞林寺一道靓丽风景。有僧人居于一室，用青稞和酥油做供品，说着听不懂的语言。有一群群的鸟儿在寺院上空欢悦盘旋。有人说，这座寺庙外形像古城堡，一眼看上去就是金碧辉煌，还有那阳光，犹如金色袈裟铺洒在寺庙之上。大殿的镂空木雕，可谓精美绝伦，回廊的手工雕刻，让人叹为观止。但这只是寺院留给人们的外在印象，她的内涵是需用虔诚来感悟的。我步入大殿内，见到一排排酥油灯闪着亮光，映衬着一尊尊高大的佛像，僧人们旁若无人地吟诵着经文，身外的尘世似乎都与他们无关。我这般凡夫俗子走到这里，心也陡然静了下来，漫步在拥有淡泊之美的寺院，领略藏传佛教的神秘吉祥。

　　和香格里拉的相遇，该是道别的时候。我裁了一朵香格里拉的云朵，一幅弥里塘草甸的画卷，一片碧塔海清澈的湖水，一束纳帕海的狼毒花，一缕松赞林寺吉祥如意的袅袅梵音，装进背上的行囊，恋恋不舍挥手作别：香格里拉，再见！扎西德勒！

2025年8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