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而生的日子

愚人

　　天微明，闹钟响，起身着衣裳；勤洗漱，淡梳妆，观镜自照目生光。拿一半拼搏劲面对，留一半淡然心自处。

　　出门时，东方才泛鱼肚白。可街道并不寂寥，扫街的老人拖着竹帚，沙沙地响。送娃上学的父母，催促着孩子蹒跚的脚步。还有那早点摊的老板，忙碌的身影。

　　插上钥匙，点火，发动我的小电驴。准备出发时又紧了紧衣领，九月的江南，早晨已生凉意，可心却始终炙热如火。忽然想起这是辞职以来的第一次沐光东行，往日多是向西向北，却总都是垂头而归。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天际渐渐染了橙红。先是淡淡的一抹，继而愈演愈烈，竟将云彩都点燃了。我不由自主加快速度，仿佛要去赴一个重要的约会。转过街角，忽见一轮红日正从远处楼间跃出，金光迸射，刺痛久惯阴暗的眼睛。

　　人生在世，总不免有重新开始的时候。或为情势所迫，或为心之所往，横竖是要将旧日种种抛在身后，向着未知奔去。这奔，未必是狼狈的逃窜，亦未必是激昂的奋进，有时不过是心下一横，两腿一拔，便向着有光的地方去了。

　　你可曾记得当初那个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立于晨光熹微的山路上。背后是重重大山和被大山压的低矮的土屋。他不回头，只将一双布鞋系得紧实，便向着东面初升的太阳跑去。山间的野草沾着露水，被他的脚步惊动，簌簌地抖落一身明珠。那奔跑的姿势不甚优美，胳膊甩得太过用力，脚步也略显凌乱，然而那向着光去的劲头，却颇有几分不管不顾的决绝。

　　重新开始，总需要几分傻气。聪明人大抵要权衡利弊，计较得失，反复推演各种可能，最后多半缩了手脚，依旧退回原处。唯有那等不计后果的，方能真正迈出第一步。古人云“破釜沉舟”，便是将退路断绝，逼着自己只能向前。然而现代人的重新开始，倒未必需要这般壮烈，有时不过是早晨醒来，忽觉得不能再如此过活，便掀被下床，换一种活法罢了。

　　奔跑的途中，自然要遇见各色人等。有的立在道旁嗤笑，有的假意逢迎，更甚者落井下石。可同样有真心喝彩的。但跑者既已决心向前，这些声音便都成了耳旁风。最怕的是自己心生悔意，频频回首，看那过去的影子是否还在原处等候。影子自然是不会等的，太阳升高了，它便缩成脚底的一团，提醒你它还在，却不再是从前的形状。

　　光的方向也不是恒常不变的。晨光在东，午阳在南，夕照在西。若一味朝着固定的方向奔跑，不免要扑空。故而重新开始的人，须得学会辨认光的来处——不是机械地追逐太阳，而是追寻内心那一点不灭的亮光。那光或许微弱，但在暗夜里，便是唯一的指引。

　　我曾问那田埂上的少年，为何奔跑。他喘着气，额上汗珠在阳光下闪烁，说：“站在原地，脚会生根的。”这话朴素，却道出了重新开始的真谛。人一旦在某处停留过久，便容易生根，再要拔起，难免带出血肉淋漓。不如在根须未深之时，及早挪动。

　　耳畔呼啸而过的风，竟不似平日的尖利，倒像在催促什么。衣带随风飞扬起来，拍打着胸膛，仿佛一颗不甘沉寂的心要跳了出来。

当阳光越过重重阻碍落在脸上，才忽然发现，失业的日子就像漫长的黑夜，但黑夜再长，太阳总会升起。而人生在世，重要的不是从未跌倒，而是每次跌倒后，都能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全力奔跑。包里的简历颠簸着，曾经那些失败的记录，此刻都成了奔向光明的注脚。

　　重新开始未必每次都能称心如意，但天地之大，总有容人之处。只要努力向着有光的方向奔跑，那光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