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山西 （4）

一韦先生

　　山西集中国古建之大成，是中国古建的主要宝藏地。

在参观山西古建的过程中，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就是有很多庙宇、道观的建筑经常“越轨”，前（后）置建筑总是抢中央建筑的风头，不知这是属于大胆突破，还是超尘出俗，或是一种寻求自由奔放的表达方式。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山西运城万荣县的“飞云楼”和“秋风楼”，这是两座“一楼压全庙”的经典之作。

　　万荣名楼之“飞云楼”

　　说来有缘，原本我到万荣是去看李家大院的，途中经过东岳庙，第一眼看到巍峨壮丽的飞云楼，看到那层层叠叠的飞檐如同展翅欲飞似神鸟般灵动的形态，我的脚步就挪不动了。

　　走进千年前的东岳庙，中轴线上一路排列着飞云楼、午门、献殿、香亭、东岳殿等，这些建筑构成了庞大的古建筑群，其中不少还都是元代遗构，十分珍贵。然而，最抢眼的还是飞云楼。

只见飞云楼坐北朝南，平面呈方形，外观三层内部实为五层，总高达到23.19米。其十字歇山顶设计，与北京故宫角楼有几分相似；楼体四周的翘角飞檐如鸟翅般微微上翘，呈现出一种腾飞的姿态和气势，檐角悬挂的风铃随风袅袅，发出悦耳的妙音，展现出古代建筑的独特韵味，让我一见就喜欢上了。

　　飞云楼的建筑构架十分奇巧，底层木柱林立，四根高达15.49米的通天大柱直通楼顶，三十二根木柱呈棋盘式布局。同时，四柱间分层设额枋、间枋、地板枋、穿插枋等多层枋材相连贯，形成庞大的正方形筒式框架，成为整个楼阁的骨干。

　　飞云楼最引人入胜的是翘角飞檐，全楼翘角飞檐多达32个。每个飞檐在斗拱的簇拥下，翘得极富韵致，且飞檐间又十分注重两两相对，凸显出对称的平衡美。

不仅如此，在这些密集成群的翘角之上，还各自立着一尊造型各异的绿彩琉璃瓦武士，它们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更添飞楼穿云的灵动之感，将这座高大的楼阁式建筑装点得既绚丽多姿，又整饬劲健。

　　而最精巧华丽的当数楼四周屋檐上形态各异的斗拱了。资料显示，飞云楼上有各类斗拱345组，依不同位置结构有五踩、六踩、七踩之分，其耍头有蚂蚱头、卷云纹、龙头式等，昂分别有象鼻昂、琴面昂等，它们宛如云朵簇拥，与翘起如飞的檐角组合在一起，大大增强了建筑的艺术魅力。

由于飞云楼上漂亮的斗拱与应县木塔有异曲同工之妙，故人们习惯将两者并称为三晋大地上的“南楼北塔”。

　　飞云楼有梯可供游人登顶凭栏远眺，且七十年代末还未禁止登楼。不巧的是，去的那天看到楼梯口挂牌“因故暂停登楼”，询问得知是国家文物局来检查，我试图与管理员通融始终无果，沮丧至极。（2002年为圆梦再次来看飞云楼，却已明文禁止登楼，遂成终身憾事）管理员见我依依不舍的样子，安慰之余介绍我说，后土祠里有一座秋风楼可以上去。他这一说，顿时让我转忧为喜。

　　离开东岳庙前，我特意跨过马路，在它对面驻足良久。这里无需移步便能将飞云楼的精华部分尽收眼底，包括飞檐斗拱、屋脊宝顶以及脊刹、脊兽等，皆清晰可见。无论从哪个角度望去，内心都会赞叹：这不仅是一件完美的建筑艺术品，更是名副其实的一楼压全庙的经典之作啊！

我默默地展开手中的纸条，上面是刚刚抄录于《重修飞云楼碑记》的文字：“上接云衢，下临无地，层檐叠角，如革而如飞，画栋雕梁，晖月而映星。”读来如诗一般，然而碑记里的辞藻再华美，也抵不过我心中的“飞云”两字。它从不用描摹，就像这楼不髹一漆，仍自朴素无华，光彩照人，惊艳大地。

　　万荣名楼之“秋风楼”

　　万荣县的后土祠是皇天后土一词的起源地，创建于汉元鼎四年（公元前113年），是中国最古老的祭祀后土圣母的祠庙。这里自古是秦晋枢纽，常有帝王祈谷。据碑刻记载，从人文始祖轩辕黄帝扫地为坛祭后土到宋真宗，先后有八位皇帝共24次在后土祠祭祀，其中汉武帝一人就祭祀后土7次。

　　公元前113年秋，汉武帝刘彻再次祭祀后土之后，泛舟汾河，触景生情，写下了流传千古的《秋风辞》，道尽了时光流逝的感慨与对家国的眷恋。正因为汉武帝的这篇悲秋名篇，秋风楼由此诞生。

元大德年间，《秋风辞》被镌刻到石碑上，从此汉武帝的文字因这石碑流传至今，建在后土祠里的秋风楼也因汉武帝的《秋风辞》声名远扬。

　　秋风楼位于汾黄交汇处，视野比飞云楼开阔许多。可能是诵读过《秋风辞》之故，来到这里即便是初秋时分，也会顿生几分萧瑟之感。

秋风楼是后土祠的压轴之作，需穿过后土祠古朴的祠庙建筑群，才能望见秋风楼巍峨的身影。这座十字歇山顶的三层建筑，高32.6米，下部筑有高大台基，砖石结构坚实厚重，上层木质结构精巧细致，整体造型庄重肃穆。它不同于常见楼阁的轻盈秀丽，而是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沉稳，像是一位沉默的老者静静伫立着，俨然像是黄河和汾水交汇处的一座灯塔。

　　来到秋风楼下，我仰头望去，见整个楼体为木结构交织而成，飞檐翘角，斗拱层叠，虽历经风雨，仍能看出当年建造时的考究——其两侧下方共有28根精雕细琢的吊柱，代表汉武帝的云台28将；上层的十字歇山顶有36个挑角，象征隋末瓦岗寨36兄弟；每个挑角上有彩色琉璃的武将塑像共计108个，寓意梁山108将，它们既象征了秋风楼的古老，又为秋风楼增添了艺术色彩。

　　跨入秋风楼底层台基——扫地坛，感觉砖石结构的墙体透着丝丝寒意，心想这或许是千年岁月的斑驳印记深深嵌入墙体所致吧。

我沿着狭窄的楼梯向上攀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座楼里古老的精灵。

　　上到二楼，我见到了镶嵌在北壁上的《秋风辞》碑，此碑高0.82米，长1.87米，篆体阴刻，完整无缺，但尾款是清同治十三年所立。直到登上三楼，才见到元代所立的刻碑，于是细细地欣赏起来。

元代的这块刻碑比二楼清代的那块略小，采用行草阳刻，笔画凝重端庄，只是已破裂缺角，有些许遗憾。但不管是元代还是清代的刻碑，能见到秋风楼的灵魂所在，也算不枉此行。

　　三楼是凭栏远眺的绝佳之处，傍晚的汾河在夕阳下像一条金黄色的纽带闪闪发光，远处的天际线也开始由暖橙转为粉紫并渐渐回归暮色，这一幕恰好应和了《秋风辞》里"泛楼船兮济汾河"的场景。难怪当年唐玄宗来祭祀时要专门登楼题诗，连宋真宗都称这里是"天下第一辞楼"。

据说三楼还有一奇：就是每年秋分时节，当夕阳越过西侧窗口照在《秋风辞》碑文上时，那些石刻文字瞬间会产生奇异的立体投影，这种现象至今没人能解释清楚。

　　站在历尽阳侯之变的秋风楼上，眼前是一如既往的山河，秋风仍旧带着草木的清苦，鸿雁依然循着亘古的迁徙轨迹，只是当年的帝王早已作古。想象着千年前汉武帝面对秋风萧瑟，鸿雁南归，有感而发吟诵出的那首流传千古的辞赋，一种与历史对话的震撼感油然而生。

　　我的指尖不经意地抚过栏杆，隐约间仿佛感受到了千年前帝王指尖的温度。那一刻，历史不再是泛黄的书页，而是檐角的风、天边的雁以及心中共通的对时光与山河的慨叹。我心潮难平，情不自禁地再次回到碑刻前，一字一句地吟诵起来：

《秋风辞》

秋风起兮白云飞，

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

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

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

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我真的无法描述当时的心境，登楼心情因人而异，但于我而言，即使是四十七年后的今天，也认为是值得铭记的一次特殊体验和一次心灵碰撞。

　　我用一天时间细细观赏了万荣的这两座名楼，收获满满——它们不仅是建筑的瑰宝，更是中华民族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它们见证了历史的变迁，承载了无数人的梦想与希望。

作为后人，当我仰望这两座名楼时，心中涌起的不仅仅是对古代建筑艺术的赞美，更是对中华民族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的深深敬意。

愿“飞云”、“秋风”两座名楼千年不倒，万年屹立，让我们和我们的后辈有幸在这里感受历史，领略文化，探寻那深藏在岁月中的秘密。

2025年9月2日

（文中部分照片来自网络，谨向摄影师表示诚挚的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