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栗

易延理

　　秋天爽人的不只是风，不只是树荫下的一抹阴凉，对我来说还有板栗的清香，还有从密密麻麻的柿叶中透出星星点点的一抹红。当然还有梨香还有柚香还有让你我口水直流的各种香，但那都是属于别人的，我们这里土地贫瘠，除了能种几个红薯之外，再有的就只有板栗了，好在如今交通便利，通信发达，网购便捷，想吃啥水果都只是下个单的事，待到真真的吃起来、闻起来，跟家乡的板栗一比，差距还真不是一点点。那些色泽鲜艳，味道绝佳的水果吃一次算一次，如果第一次吃的是鲜，待到第二次吃，就是难以下咽了。相信大家不会忘记今年的车厘子风波，竟然吃出一身病，这不也应了水果要吃当季的好，再加一句就是要吃当地的好么！

　　我三叔家有一棵两人合抱的老板栗树，年岁应该有上百年，村里的老人都记得它的好，几乎都吃过它的板栗。只是板栗子比较小，三到四颗板栗子的重量可能还没有如今一颗杂交板栗子重，然这没关系，只要味纯就可以了。套用我三叔的话说，"现在的杂交板栗，别看它份量足，外观好看，要论味道，还不如俺自家种的红薯的实在。"也是，三叔家的板栗采下来风干后，板栗肉瘦成黄豆大小的小肉肉，最主要的是去皮方便，无论是外壳还是包裹在小肉肉上面带绒的内皮都很容易去，外壳用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捏就破了，内皮早已与桔黄色的小肉肉分开，像捡茶子虫一样简单。关键是那味，甜得纯，嚼劲足，比苏州的牛皮糖还香！

　　三叔家采摘板栗是我们队里的一大盛事，全村大到七八十岁的老人，小到四五岁的娃儿都围在板栗树周围远远的眺望着。精壮点的男儿踩在长长的梯子上，像猫儿似的爬到树上，一只手搂着树枝，一只手握着长长的竹竿，竹竿远端裂开，插着根小木棍。精壮男儿将竹竿对着板栗球用力一扯一扭，板栗球就掉了下来。这分工作很耗力，尤其是举竿的手臂，举久了又酸又痛，许多精壮男累得直抖手。板栗球全打下来后，三叔很虔诚地在离树兜三米远的地方插上三炷香，烧上一堆纸，倒上一杯纯米酒，口中念念有词，待纸燃尽，三叔把米酒倒一点在纸灰上，然后把剩下的米酒倒进自己口中，尝鲜板栗才正式开始！

　　板栗采摘下来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把板栗从带刺的球状外套里剥出来，带刺的球状外套不仅起到保护作用，使得板栗不容易被其它动物伤害，当然，人类把板栗弄出来也得费一肚子劲，每次手脚都扎得鲜血直流。三叔家的板栗打下来后，由三叔和几位上树的精壮小伙给队里每家每户分上大半脸盆板栗球，余下的一大堆板栗球，全队人一起动手，剥完三叔家的板栗后大家才开开心心地端着半脸盆板栗球回家，接着才是一家人最开心的时候，哭声、笑声、怒吼声此起彼伏，争抢、打闹、追赶的满屋沸腾！

　　刚摘下来的新鲜板栗除了有点淡淡的清香外，吃是一点都不好吃，可以这么说，还没有刚挖回的新鲜红薯好吃。但放在那年代就不一样了，肚子空荡荡的，凡是能饱肚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不怕大家笑掉大牙，我们是连裹在板栗肉上的那层带绒毛的皮都舍不得剥，最多放在手上搓一搓，把绒毛搓掉。有些孩子连板栗外表皮都不剥，甚至有些孩子还想尝尝带刺的外皮，因为他们饿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树皮都要咬几口。

　　三叔家至少可以收到二三斗板栗，这在当时算得上一笔不小的财富，至少在我们小孩子眼中。三婶收捡板栗有自己的一套，用她的话说就是"一洗二凉三入斛"。清洗得用盐水洗，用食盐水给板栗泡澡，泡澡的时间一般是一个小时左右，食盐水有杀菌的作用。泡洗完后的板栗不能暴晒，而应放在通风处凉干，一般是凉三至五天，用手指轻按，板栗壳凹陷就可入袋收藏了。三叔家收藏板栗的东西叫斛，一斛可以装五斗米。

　　我们小孩子是时时惦记着三叔家的板栗的，然惦记也只是惦记，平时是很少吃得到的，就连三叔自己的儿子想吃也得三叔同意。三叔是个原则性很长的人，他认为只有来人来客和过年过节可以吃，谁也无法挑战他的原则。而且来人来客和过节只是象征性的吃上一两粒，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奢侈一把！因此每年的初一拜年就成了我们小孩子渴慕一秋一冬的热望。而真正到了那天，我们早早的吃完早饭，天未亮就来到三叔家门口排好长队，大声喊着"拜年、拜年"，每每这时三叔两口子就乐呵呵的坐在中堂里，中堂的方桌上摆放着他们视若珍宝的斛，斛口早已打开。进去一个小孩，说上一声"拜年"，三婶就从斛里抓出一把板栗，应该有十来颗，放进我们早就预先准备好的袋子里。我比别的孩子要多十来颗，因为我在"拜年"后面还加上了"发财"两个字，三叔三婶脸上乐开了花，三叔张开他硕大的手指，狠狠的抓了一把。值得一提的是，我们拜得的这点板栗除了给家里人尝试一两颗外，剩下的我们可以吃好几个月，差不多十来天才吃一颗。那板栗不是一般的好吃，而是好吃得不敢吃，怕一吃就永远吃不到那个味了！

　　现在吃不到那种板栗了，甚许是板栗太多的缘故；现在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板栗，不是现在的板栗不好吃，而是现在好吃的东西实在太多，光板栗味就有数十种。如果你喜欢逛街，又喜欢舌尖上的味道，去板栗小吃一条街品尝一下各种风味的板栗，包你记忆深刻，当然，那种深刻的记忆不会长存，也不会激发你再去品尝的热望，多则一周，少则一两天就消失了，而三叔家的风干板栗即便过去了三十年我依然记忆犹新，每到大年初一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茶子虫般大小的板栗仁来，上下牙齿便如老牛反刍似的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