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州1980

远航不知（万盛书社）

注：本片一切人物、地点等皆为虚构。

建议分级：15+（15세 이상 관람 가）

情景一

场景：纽约，某报社编辑部 - 白天

时间：1980年4月25日

编辑部里飘着油墨和旧纸张的味道，阳光透过百叶窗投下条状光影。艾伦捏着文件走向靠窗的李丹尼尔，他正低头改稿。

艾伦: "Daniel Lee, my office.（李丹尼尔，来我办公室。）"

李丹尼尔: "Yes, Mr. Alan.（好的，艾伦先生。）"

办公室内，艾伦将文件推给李丹尼尔。

艾伦: "New assignment. Go to Gwangju, South Korea. There’s a seminar on post-war social changes. Departure on May 10th.（新任务。去韩国光州。有个关于战后社会变革的研讨会。5月10号出发。）"

李丹尼尔: "Gwangju? When does the seminar start?（光州？研讨会什么时候开始？）"

艾伦: "It starts on May 15th. You’re bilingual—perfect for this. It’s independent, no government ties. Stay .（5月15号开始。你会双语——很合适。是独立举办的，和政府没关系。多留心。）"

李丹尼尔: "Understood. Confirm by the end of the day?（明白了。今天下班前确认吗？）"

艾伦: "Yes. Is your Korean still good?（对。韩语还没问题吧？）"

李丹尼尔: "My parents made sure of it. It’s fine.（爸妈从小教的。没问题。）"

艾伦: "Good. Pack light. And Daniel Lee—stay safe.（好。少带东西。还有李丹尼尔——注意安全。）"

李丹尼尔: "I will, sir.（我会的，先生。）"

李丹尼尔拿起文件走出办公室，站在窗边看了眼阴云下的高楼，指尖蹭了蹭文件上的“光州”二字。

情景二

地点： 纽约飞往光州的航班上

时间： 1980年5月11日，下午3时

经过十四个小时的飞行，机舱里的灯暗了又亮，李丹尼尔把盖在身上的薄毯往下扯了扯，指尖蹭过舷窗时，才发现玻璃上凝着层薄薄的雾。他抬手抹了把，雾散去的地方，正好撞见飞机刚划过云层——底下的云像被压实的棉堆，铺得平平整整，再往下沉些，就能看见淡蓝色的海，被阳光照得泛着碎银似的光。

他直了直腰，把脸贴得更近了些。卫衣领口蹭到下巴，带着点机舱里干燥的气息，可窗外的风像是能透进来似的，连带着他眼尾都软了。“Almost there.”（快到了。）他低声念了句，指尖在玻璃上海的位置轻轻点了点，指腹沾了点凉意。

远处云层缝隙里，慢慢漏出陆地的轮廓，绿的是山，灰的是路，还有几栋矮房子像积木似的散着。他忽然笑了下，睫毛颤了颤，把刚才蜷着的手指慢慢舒展开——十四个小时的沉闷好像都被这一眼吹散了，连呼吸都轻了些，就等着起落架触地的那一声轻响。

情景三

地点： 光州金海国际机场外停车场

时间： 1980年5月11日，下午5时

行李传送带的嗡鸣渐远，李丹尼尔把外套搭在臂弯，走出航站楼时，湿热的风先扑了过来——比机舱里的空调气稠，带着点泥土和青草的味，远处停机坪的飞机像只银色大鸟，正慢慢挪向机位。

他刚把行李箱拉杆拽起来，就见不远处一辆深绿色轿车旁，站着个穿卡其色工装夹克的男人，手里捏着张折了角的纸，正踮脚往出口望。看见他时，男人抬手挥了挥，快步走过来，纸往他面前一递又收回去，笑的时候眼角有细纹：“You must be Daniel Lee？I’m Songha, your driver for this trip.”（你一定是李丹尼尔吧？我是颂和，这次行程由我负责开车。）

李丹尼尔点头，把行李箱往车后推了推：“Yes, that’s me. Thank you for coming.”（对，是我。麻烦你跑一趟了。）

颂和接过行李箱往后备厢塞，胳膊上的肌肉绷了下，关上门时“砰”地轻响。他拉开车门让李丹尼尔先坐，自己绕到驾驶座，坐进来时座椅吱呀响了声。他没立刻发动，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The hotel is about 40 minutes away. The traffic here isn’t as bad as in New York, I think.”（酒店大概四十分钟车程。这边交通应该没纽约那么堵。）

车厢里有股旧皮革混着烟草的淡味，阳光透过车窗，在李丹尼尔手背上投了块暖斑。他望着窗外慢慢往后退的护栏，轻轻“嗯”了声。

颂和发动车子，后视镜里的航站楼缩成个小点。他瞥了眼副驾座上李丹尼尔的侧脸，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By the way... Can you speak Korean？”（对了……你会说韩语吗？）

情景四

地点：从金海国际机场前往酒店的公路上

时间：1980年5月11日，下午5时30分

车窗外的树影忽快忽慢地晃，湿热的风卷着树叶声钻进半开的车窗。李丹尼尔指尖抵着玻璃，听见身旁颂和换挡时齿轮轻响，才转头应了上一幕的话：“조금 해요. 어릴 적 할머니랑 살았을 땐 자주 썼는데，이제 좀 서툴어졌어요.”（会一点。小时候跟奶奶住时常说，现在有点生疏了。）

颂和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松，嘴角弯了弯：“그럼 좋아. 한국말로 얘기하면 좀 편할 거 같아.”（那挺好的。用韩语聊应该能自在点。）他抬眼扫了眼后视镜，路两旁的稻田泛着绿，“이쪽은 제가 자란 동네랑 비슷해. 여름엔 풀냄새랑 벌레소리가 참 많아.”（这地方跟我长大的村子挺像的。夏天草味和虫鸣声特别多。）

李丹尼尔望着窗外掠过的稻草人，指尖无意识地划着玻璃上的水汽：“처음 한국에 오는 거라，모든 게 새롭네요.”（第一次来韩国，什么都觉得新鲜。）

颂和笑了声，眼角细纹又显出来：“저녁엔 근처 시장에 가볼까요？거기서 직접 만든 김밥이 참 맛있어. 운이 좋으면 떡볶이摊도 볼 수 있어.”（晚上去附近市场逛逛？那儿现做的紫菜包饭特别好吃。运气好还能看到炒年糕摊。）

车碾过碎石路颠了下，李丹尼尔扶了扶膝盖上的包，点头时眼里亮了点：“좋아요，그럼 부탁해요.”（好啊，那拜托你了。）

颂和踩了脚油门，车窗外的绿影流得更快了，远处村落的炊烟正慢慢往上飘，像被风扯软的棉线。

情景五

地点：光州近郊小吃市场

时间：1980年5月11日，晚上7时

暮色浸下来时，市场的灯先亮了。红的、黄的灯泡串在竹竿上，被风一吹晃悠悠，把油亮的石板路照得斑驳——这边是摊车铁板上“滋啦”响的五花肉，油星溅在葱花里；那边竹筐里堆着青红相间的辣白菜，水珠顺着菜叶往下淌，滴在垫着的旧报纸上。

人挤着人，肩头蹭着肩头。穿碎花裙的姑娘正踮脚等炒年糕，木勺在铁锅里搅得“哐当”响，辣酱裹着年糕黏成一团，热气裹着甜辣香往人鼻子里钻；戴草帽的老汉蹲在鱼摊前，手里捏着刚炸好的海苔饼，递了块给旁边扒着车沿的小孩，小孩咬得“咔嚓”响，渣子掉在衣襟上也不管。

颂和拉着李丹尼尔在摊间挤，先买了两串鱼糕。竹签子烫得慌，颂和用纸巾裹着递过去，李丹尼尔咬了口，汤汁顺着嘴角往下流，热乎得从舌尖暖到胃里——鱼糕软嫩，酱汤咸中带甜，混着旁边摊位飘来的糖炒栗子香，稠稠地裹在空气里。

后来又蹲在矮桌旁吃紫菜包饭。老板娘戴着蓝布头巾，手速快得看不清，米饭裹着腌萝卜和蟹棒，卷得紧实，咬下去时海苔脆生生的。颂和剥了个橘子，把一瓣递过去，橘子汁溅在桌角，和之前洒的辣酱混在一起，倒像幅热闹的小画。

远处有卖麦芽糖的担子，老人敲着小锣“叮铃叮铃”响，几个小孩追着跑，笑声撞在灯串上，跟着灯泡一起晃。李丹尼尔嚼着嘴里的米糕，看颂和正对着烤鱿鱼摊招手，烟火气扑在脸上，暖烘烘的，连晚风都带着点甜。

情景六

地点：光州某酒店客房

时间：1980年5月18日，中午

窗帘没拉严，一缕阳光斜斜切进来，落在床头柜的玻璃杯上，晃出点碎光。李丹尼尔靠在床头，手里捏着张卷了边的韩文报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这几天跟着颂和跑了几处地方，今天难得清闲，本想看看本地新闻解闷，目光却被头版角落的标题钉住了。

“‘暴徒滋事’引发局部秩序混乱，当局已采取必要措施维护稳定”——黑体字印得扎眼，下面的文字写得含糊，只说“部分不明身份人员聚集闹事，扰乱公共秩序”，提了句“警方与驻军已介入，正依法处置”，字里行间都是“平息”“管控”的调子，连张现场照片都没有。

他皱着眉往下翻，另一版角落有则更短的报道，说“少数别有用心者借学生活动煽动情绪，相关区域已实施临时交通管制”，末尾加了句“请市民勿信谣传谣，保持正常生产生活秩序”。

报纸被捏得发皱，窗外的蝉鸣突然聒噪起来，吵得人心慌。他想起前几天在市场里，卖炒年糕的老板娘随口提过一句“最近学生们好像在闹什么”，当时颂和轻轻咳了声，老板娘就没再往下说。那时只当是寻常闲话，此刻对着报纸上这些硬邦邦的字，喉头发紧。

“哗啦”一声，他把报纸丢在床尾，起身走到窗边。楼下的街道还算安静，偶尔有自行车骑过，只是街角站着两个穿制服的人，背着手望过来，影子被太阳拉得很长。

情景七

地点：光州事发街道—酒店途中

时间：1980年5月18日，下午

车过了桥，风里的味道就变了。先前在市场闻惯的辣香、糖味全散了，只剩尘土混着点说不清的腥气，黏在车窗上。

李丹尼尔扒着窗沿看——上周还摆着鱼糕摊的路口，此刻空得只剩个歪掉的铁架子，蓝布篷布被扯破了半块，挂在杆上被风抽得“哗啦”响。石板路像是被泼过深色的水，干了之后洇成一片一片的暗褐，有处还沾着半截断掉的木筷。

颂和把车停在巷口，没熄火。他指尖抵着方向盘，指节泛白——斜对面的书店门敞着，书架倒了一地，书页被踩得卷了边，有本摊开的，上面还沾着个鞋印。远处的电线杆下，蹲着个穿灰衣的老妇人，背对着他们，手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没听见哭声，只有风过树叶的沙沙声，衬得格外静。

颂和喉结滚了滚，哑着嗓子开口：“돌아갑시다.（我们回去吧。）”

李丹尼尔没动，目光扫过路边墙根——有件洗得发白的学生衬衫，被钉在墙上，衣角破了个洞，旁边还沾着片干了的血迹。

颂和没再等，猛地打了方向盘。轮胎擦过地面，带起些碎石子，“咔啦”响。车往回开时，谁都没再看窗外，只有后视镜里，那片暗下去的街道，慢慢缩成个模糊的点。

快到酒店时，颂和才低声补了句，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卷走：“다음에는 여기 오지 마.（以后别来这儿了。）”

情景八

时间：1980年5月19日上午

地点：光州，颂和家中

晨光透过蒙着薄尘的窗玻璃，在地板上洇开一片淡金色的光斑。颂和家的客厅不大，靠墙放着一张旧沙发，扶手上搭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茶几上摆着两只粗瓷杯，里面的大麦茶还冒着袅袅热气，杯沿凝着细密的水珠。

李丹尼尔坐在沙发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他今早特意穿了件素净的衬衫，领口扣得整齐，只是鬓角的碎发被晨风吹得有些乱。颂和刚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个装着腌萝卜的小碟子，往茶几上一放，指尖在碟沿蹭了蹭，笑着开口：“데니얼 씨， 요즘 광주가 이렇게 요란해서 정신이 없네요. 게다가 제 집은 이렇게 좁고 허름한데，이런 데서 접대하다니，정말 죄송스럽네요.”（丹尼尔先生，最近光州这么乱，人也乱糟糟的。况且我这房子又小又简陋，在这样的地方招待您，实在是过意不去。）

“송화 씨， 절대 그렇게 말씀하세요. 이 정도면 충분히 좋아요. 오히려 이렇게 편안한 환경에서 얘기할 수 있어서 감사해요.”（颂和先生，您千万别这么说。这样已经很好了。反而能在这么自在的环境里说话，我很感激。）李丹尼尔连忙欠身，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的电视机——屏幕亮着，正播放着新闻，画面里是全继涣总统站在讲台前的身影。

他的声音透过电视机传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광주에서는 일부 반동세력이 국가안전을 위협하고 있습니다. 우리의 군대는 법률에 따라 이들을 진압하고 있으며, 시민들의 생명과 재산은 완전히 보호되고 있습니다.”（光州有部分反动势力正在威胁国家安全。我们的军队正依法镇压他们，市民的生命和财产得到了完全的保护。）

李丹尼尔的眉头猛地蹙起。他记得昨天路过街角时，还看见有人捂着胳膊匆匆跑过，袖口渗着暗红的血，怎么到了电视里，就成了“完全保护”？这时屏幕切到街景画面，镜头刻意避开了街道深处，只拍着几个站在路边的行人，画外音紧跟着说：“시민들은 군의 행동을 환영하고 있으며, 반동세력은 이미 격퇴되었습니다.”（市民们欢迎军队的行动，反动势力已被击退。）

“이거……”（这……）李丹尼尔转头看向颂和，声音里带着些发颤的疑惑，“광주의 실제 상황은 이렇지 않은 거 아닙니까?”（光州的实际情况不是这样的吧？）

颂和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他走到电视机旁，伸手按了按音量键，把声音调得更低，然后转身蹲到茶几边，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堆着一叠报纸，有的被揉得皱巴巴的，有的边缘被泪水泡得发潮。他抽出最上面一张，递到李丹尼尔面前，声音压得像怕被人听见：“데니얼 씨， TV 속 말은 믿을 수 없어요. 신문도 마찬가지예요. 이 제목 좀 보세요.”（丹尼尔先生，电视里的话不能信，报纸也一样。您看这个标题。）

李丹尼尔接过报纸，目光落在顶端的标题上——《光州“叛乱”已平息，社会秩序恢复正常》，几个黑体字刺得人眼睛生疼。他往下翻，里面的文字和电视里的话术如出一辙：“反动势力煽动暴乱”“军队果断采取措施”“仅少数暴徒受创”……每一个字都像在刻意抹去什么，把血淋淋的真实裹进虚假的糖衣里，他似乎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总统全继涣的指示。

“저는 어제 밖에 나갔을 때，”（我昨天出门的时候，）颂和蹲在他对面，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동네 끝에 있는 병원门口에 많은 사람들이 있었어요. 아이들의 울음소리가 너무 커서……”（小区尽头的医院门口有好多人。孩子们的哭声太大了……）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才继续说，“근데 신문에는 ‘병원 운영 정상’이라고 써있어요. 모두 거짓이에요，전부 다.”（但报纸上写着“医院运营正常”。全是假的，全都是。）

电视里还在播放“市民感谢军队”的画面，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被推到镜头前，对着话筒机械地说：“군인 아저씨들이 우리를 지켜주었어요. 감사합니다.”（军人叔叔们保护了我们，谢谢他们。）李丹尼尔看着画面里女孩僵硬的笑容，再低头看看报纸上“民众安居乐业”的报道，只觉得手里的报纸重得像块石头。

“왜 이렇게 사실을 훼손할 수 있나요?”（为什么能这样歪曲事实？）他轻声问，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无力，“사람들은 이 거짓말을 믿을 것 같은데……”（人们好像会相信这些谎话……）

颂和伸手关掉了电视，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客厅里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他站起身，往厨房走，背影比刚才佝偻了些：“먹어요. 김치전이 식으면 맛이 없어져요.”（吃吧，泡菜饼凉了就不好吃了。）他没回头，声音轻轻的，却带着点化不开的涩，“이제는…… 믿을 수 있는 건 오직 눈으로 본 것 뿐이죠.”（现在……能信的只有自己亲眼看见的了。）

厨房飘来泡菜饼的香味，却压不住报纸上油墨的刺鼻味。李丹尼尔把报纸轻轻放在茶几上，指尖拂过那些刺眼的标题，杯子里的大麦茶，不知何时已经凉透了。

情景九

时间：1980年5月19日上午

地点：光州，颂和家中

客厅里的沉默像浸了水的棉絮，沉得压人。李丹尼尔把报纸叠成整齐的方块，指尖却仍在微微发颤——方才报纸上那些“秩序恢复”的字眼，和他昨夜在街角瞥见的、被夜色掩住的暗红血迹，在脑子里撞得生疼。

他抬眼时，正撞见颂和往灶台上摆碗筷的背影，洗得发白的袖口蹭过灶台边的瓷砖，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李丹尼尔深吸了口气，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执拗：“송화 씨，”（颂和先生，）颂和回头时，手里还捏着双竹筷，看见李丹尼尔眼里的光，动作顿了顿：“네， 데니얼 씨？”（嗯，丹尼尔先生？）

“전 오늘 광주 전선으로 가고 싶어요.”（我今天想去光州的前线看看。）李丹尼尔往前倾了倾身，指尖按在茶几的木纹上，“신문도 TV도 다 거짓말을 하고 있잖아요. 제가 직접 보고，사진을 찍고，기사를 쓰겠어요. 그걸 뉴욕 본사에 보내면，국제적으로 모두 알릴 수 있을 거예요.”（报纸和电视都在说谎不是吗？我要亲自去看，去拍照，去写报道。把它发回纽约总部，就能让国际上都知道了。）

“전선으로？”（前线？）颂和手里的竹筷“当啷”一声掉在灶台上，他快步从厨房走出来，眉头拧得像打了个死结，“데니얼 씨， 그곳은 너무 위험해요. 군인들이到处에 있잖아요. 살아오기조차 어렵습니다，게다가 당신은 외국인이에요——”（丹尼尔先生，那里太危险了。到处都是军人啊。活着回来都难，何况您还是外国人——）

“바로 외국인이기 때문에 더 가야 해요.”（正因为我是外国人，才更该去。）李丹尼尔打断他时，声音不高，却带着股韧劲，他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摸出个旧相机，金属外壳上还留着几道划痕，“군대는 내국인을 막을 수 있지만，외국기자에게는 조금이나마顾忌를 할 수도 있잖아요？ 제가 본 걸 진실로 적어내면，이제는 거짓말로 모두를 속일 수 없을 거예요.”（军队能拦着本国人，对外国记者说不定会多几分顾忌吧？我把看到的真实写下来，他们就没法再用谎话骗所有人了。）

颂和看着他手里的相机，又看他眼里那点不肯灭的光，嘴唇动了动，没再往下说。窗外的风突然大了些，吹得窗玻璃“嗡嗡”响，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模糊的哨音，隔着墙，听得不真切。他蹲下身，指尖抠着沙发的布纹，半晌才抬起头，眼里的犹豫还没散尽，却多了些复杂的沉郁：“데니얼 씨，제가 좀 더 생각해보겠습니다.”（丹尼尔先生，容我再想想。）

李丹尼尔没再催，只是把相机轻轻放在报纸上。颂和站起身，走到屋角的木桌旁——桌上放着部黑色的转盘电话，听筒挂在一边，线绳绕了两圈。他指尖在拨号盘上悬了悬，终究没按下去，转头对李丹尼尔说：“현준이는 여기서 멀지 않아요. 골목 입구에 살고 있는 소박이를 불러서，그를 불러오도록 하겠습니다.”（显俊离这儿不远。我去叫住在巷口的小朴，让他去把显俊叫过来。）

小朴是住在隔壁巷的少年，平时总帮邻里传个话、跑个腿。李丹尼尔点了点头，看颂和快步走出屋门，晨光里，他的背影比刚才更沉了些。

情景十

时间：1980年5月19日晚

地点：光州，颂和家中

暮色浸过窗棂时，屋里已点起了煤油灯。昏黄的光落在木桌上，映着碗里的豆芽汤冒着细白的热气，颂和正往灶里添最后一把柴，听见院门口的脚步声，抬头便看见显俊掀着褪色的布帘走进来——他裤脚沾着泥，袖口卷到小臂，脸上还带着点未褪的疲惫。

“현준이， 너무 늦게 오게 했네.”（显俊，让你来得这么晚。）颂和擦了擦手，往桌边挪了张矮凳。

显俊刚坐下，目光便落在桌边的李丹尼尔身上，眼里闪过丝疑惑。颂和连忙递过碗筷：“이 분은 데니얼 씨， 미국에서 온 기자예요. 요즘 광주 상황을 보기 위해 온 거다.”（这位是丹尼尔先生，从美国来的记者。是为了看看最近光州的情况来的。）

李丹尼尔朝显俊微微点头，显俊也抬手示意了下，刚要动筷，就见颂和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泡菜，低声把白天的事简要说了几句。煤油灯的光晃了晃，显俊夹菜的手顿在半空，眉头慢慢蹙了起来。

“전선에 가려고요？”（要去前线？）显俊看向李丹尼尔，声音里带着急意，“데니얼 씨， 그곳은 지금 총소리까지 자주 들리는 곳이에요. 군인들이 거리마다 검문을 하고，외국인의 모습을 보면 더 의심스러워할 거예요. 너무 위험해요，절대로 안 돼요.”（丹尼尔先生，现在那里连枪声都常听见。军人在每条街都设了哨卡，看到外国人的样子只会更起疑。太危险了，绝对不行。）

“나도 위험을 알아요.”（我知道危险。）李丹尼尔放下手里的勺子，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하지만 신문과 TV는 모두 거짓말을 하고 있잖아요？ 사람들이 피를 흘리고 있는데，세상에는 ‘평화가 회복되었다’고 알려지고 있죠. 제가 직접 가서 사진을 찍고，진실을 기록하지 않으면，이들에게 정의가 돌아올 수 없어요.”（但报纸和电视都在说谎不是吗？人们在流血，可全世界却以为“和平已经恢复”了。我不亲自去拍照、记录真相，他们就得不到公正。）

他说着，从帆布包里拿出相机放在桌上，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이 기사를 뉴욕 본사에 보내면，국제적으로 관심을 가질 거예요. 그래야만 광주에서 일어나는 일이 숨겨지지 않아요.”（把报道发回纽约总部，国际上就会关注。这样光州发生的事才不会被掩盖。）

屋里静了片刻，只有煤油灯芯偶尔“噼啪”响一声。显俊把碗往桌上一放，指节抵着额头，半晌才抬起头，眼里的反对软了些，只剩无奈的沉郁。

显俊沉默着站起身，走到屋角翻了翻旧木箱，拿出几张揉皱的纸，是他拥有的偷偷画的街区草图。“좋아요，같이 가는 걸 허락하겠어요.”（好吧，我同意一起去了。）他把纸往桌上一放，“하지만 내가 말한 대로 해야 돼요. 내일 아침 제 집에 오세요. 제가 당신에게 필요한 거를 써줄 거예요——어느 곳에 검문이 있는지，어떻게 숨겨서 지나갈 수 있는지，모두 적어놓을 거다.”（但要按我说的做。明天早上来我家。我给你写些需要的东西——哪里有哨卡、怎么躲着过去，都给你写下来。）

李丹尼尔眼里亮了亮，刚要道谢，显俊却摆了摆手：“먹자，밥이 식었어요.”（先吃饭吧，饭要凉了。）

煤油灯的光落在三人身上，碗里的豆芽汤还冒着热气，可谁都没再说话。

情景十一

时间：1980年5月20日晨

地点：光州，显俊家中

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没散透，李丹尼尔攥着相机穿过巷弄时，鞋尖沾了些露水。显俊家的砖房隐在老槐树后，他刚叩响木门，门便从里拉开——显俊眼里带着熬夜的红血丝，袖口还沾着点铅笔灰，桌上摊着张画满标记的街区图，旁边压着块啃了一半的干面包。

“데니얼 씨， 들어오세요.”（丹尼尔先生，进来吧。）显俊侧身让他进屋，反手把木门闩扣上，“밥은 좀 먹었나요？ 아침은 간단히 빵만 준비했어요.”（吃过早饭了吗？早上简单准备了点面包。）

李丹尼尔摇摇头，目光落在桌上的图纸上：“현준 씨， 어젯밤 수고하셨습니다.”（显俊先生，昨晚辛苦你了。）

显俊把图纸往他面前推了推，指尖点在标着“서대문 검문소”（西大门关卡）的位置，声音压得很低：“오늘의 계획은 간단하지만，단 하나의 실수도 허락되지 않아요.”（今天的计划简单，但一步都不能出错。）他顿了顿，指尖先在“검문소”（关卡）二字上敲了敲，“당신은 미국에서 온 기자이잖아요？ ‘광주에서 뉴스 워크숍에 참석하다가，다음 장소로 가기 위해 이쪽을 통과해야 해요’라고 말해요. 검문할 때는 태연하게，필요하면 워크숍 관련한 간단한 얘기를 조금 해도 돼요——외국 기자身份가 믿음을 줄 거예요. 카메라는 가방 속에 깊게 넣어놓고，검문할 땐 절대 꺼내지 마세요.”（你是从美国来的记者对吧？就说“来光州参加新闻研讨会，要去下一个地点，得从这边过”。过检时沉住气，必要时说几句研讨会相关的闲话也行——外国记者的身份能让人信服。相机往包里塞深些，检的时候绝对别拿出来。）

李丹尼尔指尖在图纸上蹭过“서대문 검문소”（西大门关卡）的标记，点头应下：“알겠어요. 워크숍 참석 이유로 말할게요.”（知道了。我就用参加研讨会当理由。）

显俊又把铅笔往图上一划，指向关卡东侧的一栋灰色建筑：“여기，3층 끝방이야. 저번에 피난할 때 들렸던 집이에요，주인은 친구예요. 이미 얘기해놨어，오늘 아침 7시부터 8시까지 그 방을 쓸 수 있게 해줬어요.”（这里，3楼最里间。是我之前避难时去过的房子，主人是朋友。已经跟他说好了，今天早上7点到8点，那间房归你用。）他指尖在“7시-8시”（7点-8点）的字样上重重按了按，“시간은 정확히 1시간뿐이에요. 창문은 북쪽으로 향해있어，전선쪽 거리가 잘 보이죠？ 거기서 찍으면 사람들과 군인의 모습이 확실히 들어올 거다. 하지만 문을 꼭 잠그고，커튼은 반쯤 내려놔——너무 눈에 띄면 안 돼요.”（时间只有整整一小时。窗户朝北，能清楚看见前线的街道吧？在那儿拍，能把民众和军人的样子拍清楚。但一定要锁好门，窗帘拉一半——别太显眼。）

李丹尼尔把相机背带往肩上紧了紧，喉结动了动：“1시간，기억했어요.”（一小时，记住了。）

显俊抬眼看向窗外，晨光正透过窗缝往屋里爬：“송화 형은 택시를 몰고，검문소에서 남쪽으로 500미터 떨어진 옛 우체통 옆에서 기다릴 거예요.”（颂和哥会开着出租车，在关卡往南500米的老邮筒旁边等你。）他在图纸上圈出个小邮筒的标记，“그 빌딩에서 나오면 곧바로 남쪽으로 가세요，돌지 마세요，5분만에 도착할 거예요. 송화 형은 차를 나무 뒤에 세울 거고，당신이 차에 타면 바로 달릴 거예요，절대로 오래 있으면 안 돼요.”（你从那栋楼出来后，直接往南走，别绕路，5分钟就能到。颂和哥会把车停在树后头，你一上车他就开，绝对不能多待。）

他把图纸叠成巴掌大的方块递给李丹尼尔，又从口袋里摸出枚生锈的钥匙：“이건 그 방 열쇠예요，잃어버리지 마세요.”（这是那间房的钥匙，别弄丢了。）

李丹尼尔接过钥匙和图纸，指尖捏得发紧。窗外的晨雾渐渐散了，远处隐约传来出租车发动的声音，该动身了。

情景十二

时间：1980年5月20日晨7时许

地点：光州，西大门关卡及周边

晨雾刚褪到巷口，李丹尼尔攥着帆布包站在西大门关卡前时，指尖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包带。关卡前的铁丝网拉得密，几个端着枪的士兵正翻检着过往行人的包裹，军靴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敲在他的耳膜上。

“검문입니다。”（检查。）一个士兵抬眼扫过他，目光在他高挺的鼻梁和深目上顿了顿，语气比对旁人缓和些，却仍带着警惕。

李丹尼尔按显俊教的，微微颔首，声音尽量平稳：“저는 미국에서 온 기자예요。광주에서 뉴스 워크숍에 참석했는데，다음 장소로 가려면 이쪽을 통과해야 해요。”（我是从美国来的记者。来光州参加新闻研讨会，要去下一个地点，得从这边过。）他说着，从包里掏出真正的研讨会邀请函递过去——纸页上还留着会议主办方的印章，边角被他特意折了几道，显得常被翻看。

士兵捏着邀请函逐行扫，指尖在“纽约时报特派记者”的字样上顿了顿，又瞥了眼他帆布包外侧露着的相机背带，眉头皱了皱：“카메라는？”（相机是？）

“워크숍 관련 기사를 쓰려고 준비했어요。여유 시간에 광주 풍경도 찍어보려고요。”（是为了写研讨会相关报道准备的。也想趁空闲拍些光州的风景。）李丹尼尔笑着往后退了半步，顺势把包往身侧挪了挪，挡住士兵往包里看的视线。

士兵盯着他看了几秒，又翻了翻邀请函最后一页的日程表，终究没再追问，挥了挥手：“가세요。”（走吧。）

李丹尼尔点头道谢，脚步却不敢停，快步穿过关卡时，后背的汗已经把衬衫黏在了身上。按显俊画的图纸，他拐进东侧第三条巷弄，爬上那栋灰色建筑的楼梯——木质楼梯踩上去“吱呀”响，每一声都让他心揪紧一分。3楼最里间的门虚掩着，他摸出钥匙拧开门锁，闪身进去后立刻反锁了门。

窗边的桌子上摆着个旧闹钟，指针正指向7时15分。他冲到窗边，把半拉的窗帘往旁边拨了拨，举起相机对准窗外的街道——不过百米远的地方，几个士兵正举着枪驱散聚集的民众，有人被推倒在地，怀里的包裹滚了出来，散落的竟是些绷带和药品。他指尖扣着快门，“咔嚓”声被他按在掌心，镜头里的画面不断切换：墙根下蜷缩的老人、哭着跑向街角的孩子、士兵靴下被碾碎的传单……每一张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发疼。

闹钟的“滴答”声越来越响，他看了眼时间，已经7时50分。他迅速把胶卷从相机里取出来，塞进贴身的衬衫口袋，又从包里拿出另一卷提前拍好的风景胶卷装回去。刚整理好，楼下突然传来士兵的呵斥声，他猛地蹲下身子，透过窗帘缝往下看——几个士兵正挨家挨户地敲门，离这栋楼只剩两户了。

他不敢再等，抓起包往门口冲，拧开门锁时特意放轻了动作。下楼时没敢走楼梯，顺着外侧的排水管滑了下去，落地时膝盖磕在水泥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耽搁，捂着衬衫口袋往南跑。

500米的距离，他跑得像在飞，耳边全是自己的喘息声。老邮筒旁，颂和的出租车正藏在老槐树后，车窗摇下一条缝，颂和正焦急地朝他摆手。他冲到车边拉开车门，刚坐进去，颂和就踩下了油门，出租车“噌”地窜了出去，几乎是擦着追来的两个士兵的枪尖拐进了另一条巷弄。

“필름은……”（胶卷……）颂和目视前方，声音发紧。

李丹尼尔按住胸口，能感觉到胶卷的棱角硌着肋骨，他点了点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있어요。”（在。）

情景十三

时间：1980年5月20日晨8时半

地点：光州，城郊巷弄

出租车在窄巷里缓行，车轮碾过碎石子发出“嘎吱”响，像要把这死寂的晨碾碎。李丹尼尔还攥着胸口的胶卷，指节泛白，窗外的街景掠得快——断了的路灯斜插在路边，墙面上溅着暗红的痕迹，像谁不小心打翻了颜料。

“吱——”颂和猛踩下刹车，出租车在巷口停下。

李丹尼尔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呼吸猛地顿住——前面那条更窄的巷子里，靠墙躺着三个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校服外套扔在一旁，胸口沾着大片深色的渍，头发凌乱地贴在额上，却没一丝活气。

“저들은……”（他们……）李丹尼尔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颂和没看他，目光黏在巷子里，指尖把方向盘攥出了白印，声音哑得像蒙了层沙：“진보적인 학생들이야.”（是进步学生。）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어제 밤 여기서 시위하다가…… 군인들이 와서 총을 쐈어요.”（昨晚在这儿抗议……官兵过来开了枪。）

李丹尼尔没说话，猛地推开车门。颂和要拉他，却见他已经摸出相机——刚才换下来的风景胶卷还在里面，他攥着相机往巷口跑了两步，蹲在墙角，镜头对准巷子里的人。“咔嚓”一声，快门响得格外清，他又退了半步，换个角度再拍，指尖抖得厉害，却死死盯着取景器。

“데니얼 씨！”（丹尼尔先生！）颂和在车里低喝，目光瞟向远处街口——隐约有军绿色的影子在晃。

李丹尼尔咬了咬唇，最后按了下快门，才转身往回跑。刚钻进车里，颂和就一脚油门踩到底，出租车猛地往后倒，轮胎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他回头看，巷子里的人影越来越小，晨光把他们的校服染成了浅黄，却再也不会站起来喊口号了。

车里没了声，只有李丹尼尔的喘息和胶卷硌着胸口的疼。他把相机紧紧抱在怀里，刚才拍的画面在脑子里转——那些年轻的脸，和研讨会场上举着笔记本的学生没两样。

情景十四

时间：1980年5月20日中午

地点：光州，显俊家中

显俊家的小桌上摆着简单的午餐：一碗糙米饭，一碟腌黄瓜，还有锅热着的大酱汤。李丹尼尔扒了两口饭，指尖还沾着打印机的墨——刚才在显俊家那台老旧的传真机前，他蹲了快半小时，把胶卷里的画面扫进电脑（显俊托人弄来的二手设备），又对着屏幕敲完最后一行字，按下“发送”时，传真机“吱呀”响着，把光州的晨光与血痕，一点点传向纽约。

“본사 쪽에서 받았나요？”（总部那边收到了吗？）显俊往他碗里舀了勺汤，热气模糊了他眼下的青黑。

李丹尼尔点头，嘴角总算松了点：“방금 회신을 받았어요. 편집장이 빨리 배치할 것이라고 했고，내일 출간될 거 같아요.”（刚才收到回执了。编辑说会尽快安排排版，明天应该能够登出。）他说着，摸了摸贴身的口袋——那卷拍了学生的胶卷还在，等风头过些，得再想办法寄出去。

颂和没怎么动筷，只是望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自早上从巷子里出来，他就没怎么说话，这会儿听见“출간될 거 같아요”（应该能登出）三个字，才轻轻“嗯”了一声，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正沉默着，院门外突然传来“咚咚”的撞门声，急得像要把门拆了。显俊猛地站起来，抄起墙角的木棍，李丹尼尔也攥紧了相机，颂和却僵了下。

“소박이야.”（是小朴。）颂和低声说。

显俊迟疑着拉开门闩，门“呼”地被推开，小朴冲了进来，额头上全是汗，裤脚还沾着泥，一开口就带哭腔：“송화 형！ 빨리！ 너네 집에…… 육군 병사들이 왔어요！”（颂和哥！快！你家……陆军士兵来了！）颂和手里的筷子“当啷”掉在桌上。

“무슨 말이야？”（你说什么？）他往前冲了半步，抓住小朴的胳膊。

“그냥 갑자기 온 거예요！ 한 무리가！”（就是突然来的！一群人！）小朴喘得厉害，话都说不连贯，“문을 쫓아서 열었는데…… ‘송화를 찾아라’고 계속 외치고 있었어요！ 저 빨리 달려왔어요！”（他们砸着门要进，还一直喊“找颂和”！我赶紧跑过来的！）

屋里的空气瞬间冻住了。李丹尼尔捏着相机的手紧了紧——是早上关卡的士兵认出来了？还是巷子里拍照时被看见了？

显俊往窗外瞥了眼，压低声音：“慌하지 마. 소박이，너는 후문으로 가서，골목 끝에 있는 김 할아버지 집에 숨어라，너가 여기로 온 걸 아무도 못 보게 해.”（别慌。小朴，你从后门走，去巷尾的老金家躲着，别让人看见你往这儿来。）

颂和却突然拽住显俊的胳膊，目光扫过李丹尼尔，语速极快：“현준아，너는 데니얼 씨를 데리고 후문으로 가，빨리 호텔로 돌아가라.”（显俊啊，你带着丹尼尔先生从后门走，赶快回酒店。）显俊皱眉：“그럼 형 너는？”（那哥你呢？）

“나는 별도로 피하겠어，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我。”（我另外找地方躲，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我。）颂和推了显俊一把，“너희는 빨리 가，데니얼 씨는 외국인이니까 더 위험해. 호텔이나 어느 곳이라도 좋아，先找个地方 숨자.”（你们快走吧，丹尼尔先生是外国人，更危险。不管是酒店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显俊还想争辩，院门外的脚步声已经近了，甚至能听见士兵踹邻居家门的闷响。他咬了咬牙，拽过李丹尼尔往后门拉：“데니얼 씨，따라오세요！”（丹尼尔先生，跟我来！）

李丹尼尔看了眼颂和，对方冲他用力点头，指尖还攥着那卷胶卷。他没再犹豫，跟着显俊往后门跑——后门的木闩刚拉开，就听见前院传来“哐当”一声，像是门被踹开了。

颂和抄起墙角的扁担，往灶台后缩了缩，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尾，才缓缓吁了口气。

情景十五

时间：1980年6月1日晨

地点：光州，城郊公路及金海国际机场

显俊家的旧轿车在晨雾里颠簸，车轮碾过坑洼的路面，发出“哐当”的闷响。李丹尼尔靠在副驾驶座上，望着窗外倒退的稻田——这十几天他和显俊躲在城郊一间废弃的农舍里，每天听着远处的动静，直到前两天傍晚，显俊从市里探完消息回来，才脱力似的坐下：“이틀 전 끝났다고 해.”（听说前两天结束了。）

“김해 공항 검사는 아직 심해요？”（金海机场那边检查还严吗？）李丹尼尔攥了攥口袋里的护照，指尖还在发颤。那卷拍了学生的胶卷被他缝在了衬衫内衬里，这些天睡觉都没敢脱。

显俊握着方向盘，眼里有血丝，声音哑得很：“어제 동네 할아버지에게 물어봤어요，외국인에 대해선 좀 풀렸대요. 차는 공항 주변 숲속에 세울 거고，너 혼자 걸어가——티켓은 미리 예매했어，오늘 가장 빠른 뉴욕행 직항편이야.”（昨天问了街坊大爷，说对外国人松些了。我把车停在机场外围的树林里，你自己走过去——机票提前订好了，今天最早一班直飞纽约的航班。）他顿了顿，从储物格里摸出个纸包递过去：“여기엔 약간의 원화가 들어있어，길에서 쓰렴. 이건……나 너에게 쓴 거다.”（这里面是些韩元，路上用。这是……我给你写的。）

李丹尼尔打开纸包，里面是张折叠的字条，上面是显俊歪歪扭扭的英文：“The film has been sent safely. Don't worry. Gwangju will be okay.”（胶卷已安全送出，勿念，光州会好的。）

他捏着字条，喉咙发紧——关于颂和，显俊这十几天只字未提，他不敢问，只当是没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轿车在树林边停下，晨雾渐渐散了，能看见金海机场的航站楼轮廓。显俊帮他打开车门，又往他手里塞了顶宽檐帽：“착용해，눈에 띄지 말아. 미국에 도착하면……여기 일들을 다 말해，더 많은 사람들에게 들어주게.”（戴上，别让人认出来。到了美国……把这里的事说出去，让更多人知道。）

“나 할게요.”（我会的。）李丹尼尔点头，伸手抱了抱显俊，“고마워요，현준.”（谢谢你，显俊。）

显俊别过脸，摆了摆手：“빨리 가，시간 없어.”（快走吧，没时间了。）

李丹尼尔没再回头，攥着护照往机场走。过安检时，他心跳得厉害，好在士兵只是扫了眼他的美国护照，便挥了挥手。直到登上直飞纽约的飞机，他看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光州，才敢轻轻摸了摸衬衫内衬——胶卷还在，那些画面也还在。

6月1日傍晚，李丹尼尔在纽约肯尼迪机场落地时，机场大厅的报纸栏前围了不少人，最上面的报纸头版印着“光州事态已平息”的标题。他站在人群外，攥着那张写着英文的字条，指尖反复摩挲着“Gwangju will be okay”的字样。

情景十六

时间：1980年6月15日下午

地点：纽约，《纽约时报》报社社长办公室

办公室的百叶窗斜斜切进阳光，落在铺着深绿绒布的办公桌上。李丹尼尔站在桌前，指尖还捏着那份烫金的晋升任命书——“特任命李丹尼尔为国际新闻部副主任”，墨迹未干，字里行间都是报社的器重。

社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此刻正笑着往他面前推了杯威士忌：“Daniel, take a seat. Your reports on Gwangju have caused a sensation. The circulation has increased by 30% in a week. You’ve done a fantastic job.”（丹尼尔，坐吧。你关于光州的报道引发了轰动，一周内报纸发行量涨了30%，你做得非常出色。）

李丹尼尔坐下，却没碰那杯酒，指尖在任命书上轻轻摩挲着，沉默了几秒才抬头，声音平稳却带着紧绷：“Thank you, sir. I’m grateful for the promotion. But there’s something I’d like to ask for.”（谢谢您，先生。我很感激这次晋升，但我有件事想请求您。）社长挑眉，示意他继续。

李丹尼尔深吸一口气：“I hope to publish a column in the newspaper—a missing persons notice, looking for a man named Song Ha.”（我希望能在报纸上开一个专栏，刊登一则寻人启事，找一个叫颂和的人。）

社长的笑容淡了些：“Song Ha? The person who helped you in Gwangju?”（颂和？就是在光州帮你的那个人？）

“Yeah.”丹尼尔点头，喉咙发干，“He was a taxi driver. He helped me get through the checkpoints, sent me to safety. But when I left, he was already missing. I haven’t heard from him since. I want to use the newspaper’s platform to find him. Maybe someone in South Korea saw him, or knows where he is.”（是的。他是个出租车司机，帮我闯过关卡，送我到安全的地方。但我离开时，他已经失踪了，之后再也没他的消息。我想借报社的平台找他，或许韩国有人见过他，或者知道他在哪儿。）

社长往后靠在椅背上，食指轻敲扶手：“A missing persons column for a single person… It’s not our usual practice, Daniel. The newspaper’s pages are precious.”（为一个人开寻人专栏……这不是我们的常规做法，丹尼尔。报纸的版面很宝贵。）

“I understand, sir.”丹尼尔又站了起来，微微前倾身体，“But he’s not just ‘a single person’. He’s the reason those reports could be published. He risked his life to help me. If it weren’t for him, I might not have made it back. This isn’t just a favor to me—it’s about honoring someone who stood up for the truth, too.”（我明白，先生。但他不只是“一个人”，他是那些报道能发表的原因。他冒着生命危险帮我，要是没有他，我可能根本回不来。这不止是我个人的请求——也是对一个为真相挺身而出的人的致敬。）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是那天早上在颂和的出租车里匆匆拍的，模糊不清，男人的侧脸对着车窗，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This is the only photo I have of him. I can write the column myself, every word. I just need a small corner, once a week. Please.”（这是我仅有的他的照片。专栏我自己写，每个字都亲自写。我只需要一小块版面，一周一次，求您了。）

社长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丹尼尔发红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拿起笔：“Alright. One small column, every Sunday. Let’s hope someone sees it.”（好吧。一小块专栏，每周日登。希望有人能看到。）丹尼尔的肩膀松了下来，低声说：“Thank you, sir. Thank you.”（谢谢您，先生。谢谢您。）

情景十七

时间：1981年7月的一个午后

地点：韩国光州，显俊开的小杂货铺

夏末的阳光斜斜落在杂货铺的木柜上，映得玻璃罐里的麦芽糖泛着暖黄的光。显俊蹲在柜台后，正用抹布擦着积了薄灰的酱油瓶，收音机里断断续续飘出老歌的旋律，混着门外偶尔经过的自行车铃铛声，倒也平和。铺子是开春时盘下的，从卖些油盐酱醋到针头线脑，琐碎却安稳，只是柜台最下层的抽屉里，总锁着一卷没寄出去的信——去年六月送丹尼尔去机场后，他回了趟空荡的家，在颂和常坐的旧藤椅下捡到的，信封上没写地址，只画了朵木槿花。

门口的报纸栏被风吹得晃了晃，显俊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出去。他习惯性地拿起最上面那份《朝鲜日报》，指尖刚碰到纸页，目光却被角落一小块转载的外文专栏钉住了。那专栏印得极小，边缘还带着印刷的毛边，可上面那张模糊的侧脸照片，哪怕被油墨晕得发虚，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显俊猛地攥紧报纸，指节泛白，快步退回铺子里。他把报纸平摊在柜台上，凑得极近，鼻尖几乎碰到纸页。照片旁印着“Looking for Song Ha”的字样，下面是几行英文，他认得的单词不多，却一遍遍用指尖描着照片里颂和的轮廓——是颂和没错，是他总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坐在出租车里笑的样子。

阳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报纸上，把“Daniel”的署名照得发亮。显俊突然想起去年丹尼尔走时，攥着他写的字条红了眼眶的模样，喉咙猛地一紧，眼眶跟着发热。他抬手抹了把脸，又把报纸叠好揣进怀里，快步锁了铺子的门。

他沿着街边走，脚步越来越快，路过裁缝铺时拍了拍门框喊：“아저씨, 나 동쪽으로 갔다올게요.”（叔，我去趟东头。）路过茶馆时冲里面挥了挥手——那是去年和颂和一起躲过大雨的茶馆，掌柜的还记得颂和总点的大麦茶。他一路走到城郊的老槐树下，那里常聚着几个当年认识颂和的朋友，有的是开修车铺的，有的是拉板车的，见他来，都停了手里的活。

显俊从怀里掏出报纸，小心翼翼地展开，把照片亮给他们看。没人说话，只有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直到修车铺的老金伸手碰了碰照片，低声说：“송하네……”（是颂和啊……）显俊才哑着嗓子开口：“다니엘이 미국에서 실종자 광고를 올렸어요. 벌써 일년 동안 찾고 있었어요.”（丹尼尔在美国登了寻人启事，找了一年了。）

他没再多说，只是把报纸递过去。老金接过，又传给拉板车的阿哲，几个人凑着看，指尖都轻轻的，像是怕碰坏了什么。后来不知是谁说了句：“우리도 같이 찾아보자.”（咱们也找吧。）显俊抬头，看见老金抹了把脸，阿哲点头，远处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和去年六月送丹尼尔那天的晨雾不一样，暖得让人心里发沉，却又慢慢生出点盼头。

那天傍晚，显俊锁铺子时，把那份报纸压在了柜台的玻璃下。之后每天开店，他都要看看，有时会给进店的客人指一指那张照片，问：“이 사람을 본 적 있나요？”（您见过这个人吗？）日子还是照样过，只是路过出租车停靠点时，他总会多站一会儿。

情景十八

时间：1991年秋

地点：韩国光州，显俊家旧宅门口、光州道厅邮筒前

秋阳把巷口的老槐树影子拉得很长，显俊站在自家旧宅门口。门还是当年的木门，漆皮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木色，门楣上挂着的旧灯笼只剩竹骨晃悠悠的。他蹲下来，指尖摸着门槛上被玻璃球磨出的凹痕，风从巷口吹过来，带着远处市场的叫卖声。他对着空荡的门扉喃喃自语，语气带着点打趣的责怪：“이 새끼, 또 어딘가 숨어서 즐기고 있겠다. 날 완전히 잊어버렸나봐. 정말 양심없구나. 날 매일 그리워서 속이 답답하게 만들어.”（这小子，肯定又躲到哪儿快活去了。怕是把我全忘了。真是没良心，害我天天想他，想得心里发堵。）

话落，他自己笑了笑，抬手拍了拍木门，门“吱呀”响了一声，像在应他。他想起从前，颂和总从这扇门探出头喊他：“현준아, 빨리 나와! 오늘 택시로 바다까지 갈 거다!”（显俊啊，快出来！今天开出租车去海边！）那时阳光落在颂和脸上，他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比天上的日头还亮。

离开旧宅时，显俊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是早上在杂货铺写的信。他绕了段路，走到光州道厅门口的邮筒前，指尖在信封封口处顿了顿。信里写得简单——他说自己是颂和最亲近的人，这些年一直在找他，末了特意写：“저는 송하씨의 연락인 현준입니다. 만약 관청에서 송하씨의 소식을 찾게 된다면，꼭 저에게 연락해주시길 바랍니다.”（我是颂和的联系人显俊。如果道厅找到颂和的消息，恳请务必联系我。）

风卷着槐树叶落在信封上，他把信塞进邮筒，听着“咚”的一声闷响，像块悬了十年的石头，又轻轻往下沉了沉。他没立刻走，站在邮筒旁看了会儿天。

情景十九

时间：1998年秋，午后

地点：韩国光州，显俊的杂货铺后院

秋阳把后院的老梨树照得透亮，叶子黄了大半，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铺在青砖地上薄薄一层。显俊和丹尼尔并排在石阶上坐着，木桌摆着两盏粗瓷杯，大麦茶的热气慢悠悠往上飘，混着空气里的桂花香。

丹尼尔穿了件深灰夹克，比三年前见时，眼角的纹路又深了些。显俊递给他块刚烙的米饼，“올해 가게에서 새로 받은 보리로 우린 차가 작년에 좀 더 달아.”（今年店里新收的大麦，泡出来的茶比往年甜些。）丹尼尔接过来，咬了口，点点头，目光却落在院角那把旧藤椅上——那是显俊去年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样式和当年颂和家的那把很像。

“올해 상반기 한국에 주재하는 기자 친구에게 부탁해서 좀 살펴봤어.”（上半年托驻韩的记者朋友查了查，）丹尼尔用指尖摩挲着杯沿，声音放轻，“그는 당시 실종자 기록을 조회해보았는데，역시 송하의 이름은 찾지 못했어.”（他说试着调了当年的失踪人口档案，还是没找到颂和的名字。）

显俊低头喝了口茶，喉结动了动，“나 작년 겨울 다시 도청에 갔어. 새로 바꾼 전화번호를 남겼어. 업무하는 소녀가 말했어, 소식이 있으면 즉시 전화할 거라고.”（我去年冬天又去了趟道厅，把新换的电话号码留了。办事的小姑娘说，有消息会第一时间打电话来。）他顿了顿，笑了笑，“어쩌면 언젠간 진짜 울릴지도 몰라.”（说不定哪天真响了呢。）

丹尼尔也跟着笑了笑，没说话。风卷着梨树叶落在桌上，显俊伸手把叶子捡起来，捏在手里转了转——每年丹尼尔来，他们都要这么坐一会儿，说些当年的事：说颂和开出租车时总爱哼的老歌，说他帮丹尼尔闯关卡时攥紧方向盘的样子，说他塞给显俊钱时嘴硬的模样。说着说着就绕回“找他”这件事上，哪怕没新消息，也像是在给心里那点盼头添点柴。

“내년은 아마 열흘 정도 늦게 올 거야.”（明年我可能要晚来十天左右，）丹尼尔忽然说，“신문사에서 특집 기사가 있어, 난징에 가야 해.”（报社那边有个专题，要去趟南京。）

显俊点头，“괜찮아. 나 가게에서 기다릴게. 그때 새로 말린 감자과도 너를 위해 남겨둘게.”（没事，我在铺子里等你。到时候给你留着新晒的柿饼。）阳光慢慢往西斜，梨树叶又落了几片。

情景二十

时间：2000年2月初

地点：光州，显俊杂货铺、光州道厅

千禧年的光州，2月的寒风依旧凛冽，最低气温徘徊在 -2℃ ，最高也不过7℃ 。这天清晨，显俊像往常一样，在晨光微亮时就起身去开杂货铺。他呵着白气，搓着手打开店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打破了街道的寂静。

刚把店门完全推开，店内的电话突兀地响起来，显俊脚步一顿，随后快速转身，穿过摆满货物的货架，一把抓起听筒。“네，여기는 현준의 가게입니다.”（喂，这里是显俊的铺子。）电话那头传来光州道厅工作人员的声音，告知他找到了颂和。显俊的手猛地一颤，听筒差点滑落，他嘴唇微微张着，一时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정말... 정말이에요? 송하를 찾았어요?”（真的……真的吗？找到颂和了？）确认消息无误后，他连声道谢，挂了电话。

显俊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迅速翻出丹尼尔在韩国度假时留下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电话接通，他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다니엘! 다니엘! 송하를 찾았어! 도청에서 전화 왔어!”（丹尼尔！丹尼尔！找到颂和了！道厅来电话了！）

彼时，丹尼尔正在酒店房间整理行李，听到这个消息，手中的衣物滑落，他的眼睛瞬间瞪大，脸上满是震惊与欣喜，“정말로? 그건 정말 좋은 소식이에요! 어디서 만날까?”（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在哪见面？）两人迅速商定在道厅门口碰头。

显俊匆忙锁了店门，裹紧大衣，迎着寒风朝道厅奔去。一路上，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颂和的模样，脚步急切，全然不顾寒冷。到达道厅时，他已气喘吁吁，额头上却冒出细密的汗珠。不一会儿，丹尼尔也匆匆赶来，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眼神中满是焦急与期待。两人对视一眼，没多说什么，便大步走进道厅。

情景二十一

时间：2000年2月初，午后

地点：光州道厅认领处、光州近郊松树林

道厅认领处的窗玻璃蒙着层薄灰，把午后的阳光滤得发淡。工作人员坐在柜台后，指尖敲了敲桌上的文件，抬眼看向显俊和丹尼尔时，语气放得很轻：“송하씨는 작년 가을，광주 서쪽에 있는 백운소나무림에서 발견되었습니다.（颂和先生是去年秋天，在光州西边的白云松树林里被发现的。）”

显俊攥着西装下摆的手紧了紧，布料被捏出几道褶。他喉结动了动，过了会儿才开口：“발견했을 때…… 어떤 모습이었나요?（发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工作人员摇摇头，递过一张手绘的地图，纸上用红笔圈了个小记号：“발견地点는 맵에 표시했어요. 그곳에 작은 웅덩이가 있는데，바로 그곳에서 찾았습니다.（发现地点标在地图上了。那里有个小土坑，就是在那找到的。）”

丹尼尔把地图接过来，指尖在“白云松树林”几个字上蹭了蹭，抬头问：“택시로 가면 직접 찾을 수 있나요?（打车过去能直接找到吗？）”

“목적지에 도착하면，길旁에 큰 돌이 하나 있어요. 그 돌을 기준으로 조금 안쪽으로 들어가면 됩니다.（到了目的地，路边有块大岩石。以那块岩石为记号，稍微往里走一点就是。）”工作人员补充道。

两人没再多问，谢过工作人员后转身往外走。显俊走得慢，鞋跟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回声空荡荡的。丹尼尔回头等他，见他脸色发白，眉头拧着，便放慢脚步跟他并肩走，没说话，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

出了道厅，丹尼尔拦了辆出租车，把地图递给司机：“백운소나무림으로 가주세요.（麻烦去白云松树林。）”

出租车沿着公路往郊外开，窗外的楼房渐渐变成了田埂，风从半开的车窗钻进来，带着泥土和松针的味道。显俊靠着车窗，眼神落在窗外掠过的树影上，嘴唇抿得很紧。丹尼尔坐在他旁边，手里还捏着那张地图，指尖把纸边都捻得起了毛。

一个多小时后，出租车停在路边。司机指了指不远处：“저기 큰 돌이 보이시죠? 그쪽으로 들어가면 됩니다.（看到那边的大岩石了吧？从那边进去就行。）”

两人付了钱下车，踩着落叶往树林里走。松针铺在地上，踩上去沙沙响。走了没多远，就看见工作人员说的小土坑——坑不算深，旁边堆着些松枝，像是被人刻意整理过。

显俊站在坑边，脚边的落叶被他踢得动了动。他没说话，只是望着那个坑，眼眶慢慢红了。丹尼尔站在他身侧，抬手按了按他的肩膀，自己的目光也落在坑上，喉结滚了滚，没发出声音。

情景二十二

时间：2000年2月初，午后

地点：光州近郊白云松树林，小土坑旁

午后的阳光被松枝剪得支离破碎，落在地上只剩斑驳的光点，风一吹，光点跟着晃，像要把人眼晃花。松针在脚下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却没什么声响，只有空气里浮着的松脂味，混着泥土的凉，往人骨头缝里钻。

显俊的西装领口被风刮得歪了，他没顾上理，目光直勾勾钉在不远处的土坑上——坑边搭着块米白色的粗布，布角被风吹得掀起来又落下，像只扑腾的鸟。丹尼尔站在他身侧，手指攥着口袋里的地图，纸边被捻得发毛，他眨了眨眼，像是想把眼里的涩意压下去，可眼尾还是慢慢红了。

两个穿制服的警察站在坑旁，见他们过来，年长的那个往前挪了半步，帽檐压得低，声音闷在风里：“두 분이 현준 씨와 다니엘 씨죠?（两位是显俊先生和丹尼尔先生吧？）”

显俊没应声，只是点了点头，喉结动了动，像有东西堵着。丹尼尔接过话，声音比平时低了些：“네，저희입니다.（是，我们是。）”

警察抬手按了按布角，指尖在布上顿了顿，才慢慢掀开——布下的土坑不深，里面铺着层松枝，松枝间露着些泛白的骨殖，零散地嵌在土里，被风吹得沾了点松针，安静得让人心慌。

“작년 가을 산불으로 인해 주변을 정리하던 중 발견했습니다. DNA 확인 결과，송하 선생님의 유해입니다. 죄송합니다.（去年秋天因山火整理周边时发现的。DNA确认过了，这是颂和先生的遗骸。很抱歉。）”警察的声音压得更低，说完便往后退了退，给他们留了空地。

风忽然停了，松针不响了，连阳光都像是定住了。显俊盯着坑里的骨殖，眼神空落落的，像是没认出，又像是认了太久——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嘴角甚至还抿着，只是眼眶慢慢胀起来，却没掉泪，就那么站着，像尊被冻住的石像。丹尼尔抬手按了按额头，指背蹭过眼角，也没哭，只是肩膀轻轻抖了下，又很快稳住，可攥着地图的手，指节白得快要透血。

静了不知多久，显俊忽然动了。他往前踉跄了两步，膝盖磕在坑边的土上，发出“咚”的一声，他没顾上疼，伸手就往坑里探——手指碰到骨殖时，像被烫了似的缩了下，随即又猛地攥住，掌心贴着那冰凉的、粗糙的骨面，像是要把什么攥回来。

“송하……（颂和……）”他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只叫了个名字，后面的话就断了。

这一声像捅破了什么，他忽然往前一扑，半个身子趴在坑边，胳膊圈着那些骨殖，额头抵在土里，起初只是肩膀抖，后来就猛地抽了口气，哭声跟着涌出来——不是嚎啕，是闷在喉咙里的呜咽，像被捂住了嘴，一声声往土里钻，肩膀抖得停不下来，连带着坑里的骨殖都跟着轻轻晃。

丹尼尔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望着显俊的背影，望着坑里的骨殖。他慢慢蹲下身，手撑在地上，指缝里攥进了土，眼眶里的红终于漫了出来，却没掉泪，只是睫毛颤得厉害，像被风吹得站不稳。他张了张嘴，想叫“颂和”，却只发出点气音，最后把头埋在膝盖上，肩膀塌下去，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力气，只有风从他耳边过，带着显俊的哭声，凉得刺骨。

松枝又被风吹动了，轻轻落在显俊的背上，落在坑里的骨殖上。显俊还在哭，哭声混着土味，漫在树林里，而丹尼尔就那么蹲着，一动不动，像把没了弦的琴。

情景二十三

时间：2005年春，午后

地点：光州，显俊的杂货铺

春阳透过杂货铺的木窗棂，在积着薄尘的货架上投下斜长的光影。显俊正蹲在柜台后整理账本，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耳边是街上电车驶过的叮当声。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邮递员的声音跟着飘进来：“현준 씨，편지입니다. 도청에서 보낸 거예요.”（显俊先生，有您的信，道厅寄来的。）

显俊站起身，接过那封印着道厅徽章的牛皮信封。指尖触到信封边缘时，他莫名顿了顿——这些年道厅的信不多，大多是旧档案的补录通知，可这封比往常厚些，封皮上的字迹也格外郑重。

他拆信封时，指腹蹭过粗糙的纸边。里面先掉出一张折叠的支票，金额栏的数字被墨水填得饱满，再往下，是一页打印的慰问信，末尾盖着道厅的红章。显俊的目光扫过“광주 사건으로 희생하신 분들을 추모합니다”（缅怀光州惨案遇难者）的标题，心跳忽然慢了半拍，手指猛地攥紧了信纸。

信纸背面，是附页的“공개된 희생자 사인 및 세부 사항”（已公开遇难者死因及细节）。他顺着名单往下找，“송하”（颂和）两个字撞进眼里时，视线瞬间凝住了。下面的字迹密密麻麻，却字字清晰：“1980年5月21日，颂和先生驾驶出租车将李丹尼尔送至居所后，因李丹尼尔当日拍摄现场被警方发现，其出租车车牌号已被记录。警方随后跟踪至颂和先生住所，将其带走讯问。期间颂和先生拒绝透露李丹尼尔下落及相关影像信息，当日晚间被执行枪决。”

显俊拿着附页的手开始抖。信纸轻飘飘的，却像坠了铅，压得他指节发僵。他想起1980年那个五月的晚上，颂和从后门溜进杂货铺，塞给他一叠钱，说“나 안 돌아오면，어머니를 좀 돌보아주라”（要是我没回来，帮我照看我妈），当时他还骂颂和瞎操心，说“너 택시 운전하는 놈命이 단단하잖아”（你开出租的命硬着呢）。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吹得窗棂吱呀响。显俊把信纸凑到眼前，反复看“비밀을 밝히기를 거절하다”（拒绝透露秘密）那几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眶慢慢热起来，却没掉泪。他忽然想起颂和总爱哼的那首老歌，调子记不全了，只记得一句“바람이 숲 끝을 지나면，사람은 집으로 돌아온다”（风过林梢时，人会回家的）。

“이 새끼，”（这小子，）显俊开口，声音哑得像蒙了灰，“끝까지 이렇게 완고하네.”（到最后都这么犟。）

风卷着梨花瓣落在信纸上，盖住了“희생자”（遇难者）三个字。显俊抬手按了按眼角，指背湿了一片，却没擦——原来有些事不是忘了，是等了二十五年，才终于等到一句清楚的交代，等来了一个能堂堂正正说“他走得值”的理由。

远处的电车又响了，叮当声漫过院墙。显俊拿起信纸，轻轻折好，塞进贴身的口袋里。口袋贴着心口，信纸的边角硌着皮肤，凉丝丝的。那天晚上，显俊站在院子里，仰望着天上的一轮残月，就像看到了颂和坎坷悲剧的一生。

【全剧终】

本剧本总导演

远航不知

本剧本总监制

远航不知

本剧本策划

万盛书社

本剧本参与制作公司

万盛书社

奥士美康国际传媒

豆包AI（辅助制作）

本剧本图片选取

豆包AI（辅助制作）

本剧本参考资料选取

奥士美康国际传媒

剧本音乐选取

远航不知

剧本音乐名称

Dehors

剧本封面设计

远航不知

剧本海报设计

远航不知

本剧本审核

远航不知

本剧本发行时间

2025-9-4

本剧本名称

光州1980

Days in 1980

本剧本其他译名

光州的那些日子

剧本制作地区：

中国（China，Jiangsu Province）

本剧本取景地：

光州广域市，韩国

纽约，美国

本剧本语言：

国语、英语、韩语（翻译）

本剧本版权归属

万盛书社

本剧本来自

People's practice

（《人民的世界》）

剧本海报

剧本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