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刘嘉陵长篇小说《把我的世界给你》节选——</i></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i> 请 别 抛 弃 我</i></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海是山东人,浓眉大眼大块儿头大嗓门,本科五年就一直往男低音上使劲,研究生三年再接着使劲,能把《谣言诽谤像一阵微风》唱得鬼鬼祟祟,也能把《月亮代表我的心》唱得肝肠寸断。他的本科和研究生中间隔了好几年,于是就成了我们的老大哥。他长得一点不白嫩,头发一点不飘逸,柜子里一件双排扣西装也没有,看上去像黑社会小老大,只有开口发声才像搞音乐的。我们都愿意围着他,他比好多酷像搞音乐的人更懂音乐,也更可交。</p><p class="ql-block"> 我告诉他晚上不能参加聚会了,我就是他说的那种连女孩都搞不到的可怜虫。</p><p class="ql-block"> 大海瞪着大眼珠子问我:“你那个打架子鼓的女孩怎么了?”</p><p class="ql-block"> 我说:“她晚上有事。”</p><p class="ql-block"> 大海说:“屁!她那事重要还是我们的事重要?你让她先上这边来办正事,完了再去办她那破事。”</p><p class="ql-block"> 我苦笑着摇头。</p><p class="ql-block"> 大海说:“乖乖,你们不是一直出双入对吗?闹别扭了?”</p><p class="ql-block"> 我说没有。</p><p class="ql-block"> “那就好。”大海拍着我的肩膀说,“不管她了,女孩咱们有的是。你还是照去,帮国家拉动一下内需。”</p><p class="ql-block"> 我还想跟他吐吐苦水,他忙说:“行了行了你先走吧,晚上你照去啊。”说罢,不由分说把我推出了琴房,继续像铁匠一样捶打那架漆面污浊的卡瓦依钢琴。</p><p class="ql-block"> 晚上在饭店里,我们五个哥们儿加上五个女孩插花地坐在大圆桌周围,每个人都觉得被两位异性簇拥着。我那个女孩梳着长发,穿一身黑衣,香喷喷地坐在我右边,是大海带来的,说是她女朋友的表妹。</p><p class="ql-block"> 我们像古时候在青楼喝花酒的骚人墨客,只是身上“墨”少了点,“骚”可一点不差。酒桌上一有女人就费酒,大家打情骂俏,吵吵闹闹,自吹自擂间,五六十瓶燕京啤酒都喝光了。大海隔会儿就喊:“小姐!上啤酒!要凉的!”还对红衣小姐说:“你们这酒怎么干喝不醉呀?还叫啥啤酒?叫啤水算了!给咱们弄几箱上头的啤酒!”小姐忙说:“俺们这没有上头的啤酒。”大海呵呵笑道:“丫头啊,叔逗你玩呢。你再去给咱们买几盒烟。”小姐拿着钱走后,大海发给我的那个女孩对他说:“你才比人家大多少,就想当叔?”大海说:“可我辈儿大呀,在我们老家,比她大的小媳妇还有管我叫爷爷的。”大家一通哄笑,继续乱七八糟碰杯。</p><p class="ql-block"> 除了大海和我,那几个哥们儿脸色都像熟透了的西红柿。他们和身边的女孩连搂抱带贴脸,后来就攻击起我来。坐在我对面的连正伟说:“林晓,你跟人家女孩亲热点,别总搁那儿装。”长发黑衣女孩就说:“怪我长得太困难。”我忙说:“不不,是我长得困难。来,我敬你一杯。”我们喝了一杯,接着就聊起来。她在北京一家轻工学院读书,学的专业是酿酒。我问了她一些酒的知识,她一一作答,专业基础的确很扎实。要不就是我问的东西过于初级了。我问她酒量如何,她笑答一般,但把我喝桌子底下还不成问题。我装作知音在此的样子,又跟她连喝了几杯。</p><p class="ql-block"> 她人倒不难看,但和眉眉尚有差距,仅仅比东北老人所说的“一般人”略好一点。在她的要求下,我们互通了姓名。我没记住她的名字,她大概也没记住我的。我客客气气地同她聊着,力图把关系控制在适宜的尺度。她感觉到了,有点不太高兴,但兴致依然不坏。后来我问她,跟大海的女朋友是姨表姐妹还是姑表姐妹,她没听明白。我再问,她说:“嗐!什么表妹呀?庞大海真能瞎搞!我和她对象就是好朋友,通过别人认识的。”我说:“那大海说你们俩是表姐妹,你是他小姨子。”她说:“我才不是什么表妹小姨子呢,倒想做你的表妹,你又不一定答应。”</p><p class="ql-block"> 大家都听到了这话,嗷嗷起哄,逼我俩喝交杯酒,从此后按表哥表妹相处。</p><p class="ql-block"> 我只得拘谨地和她缠绕着小臂,喝了个交杯。大海偏又多事,说我们刚才喝的是小交杯,还得喝个大交杯。我们都没听说过还有什么大交杯,大海就和他女友示范了一次。</p><p class="ql-block"> 我的天!这活儿的技术含量可真够高的了,即使双方的胳膊足够长,两个脑袋也必须像一对破镜重圆的夫妻一样贴紧了,否则休想叼着酒杯。</p><p class="ql-block"> 我和长发黑衣女孩依样做起来,先是在众男女的叫喊中把各自的右脸贴在一起(她很香),再把各自的右胳膊从对方颈后绕一大圈,将杯子勉为其难地送到嘴边,歪着嘴费劲巴力把酒喝光(无论谁的脖子,一滴酒也不溅上是不可能的)。</p><p class="ql-block"> 掌声喝彩声之后,其余三对男女也逐一在大交杯的事情上开了蒙,每一位都兴奋得眼珠子通亮,好像随嫦娥二号上了趟月球似的。</p><p class="ql-block"> 喝过大交杯,我同长发黑衣女孩的关系想不近都不成了。但我还尽量控制着分寸,每次她逗我,我都嘿嘿干笑,不咸不淡地应付着。</p> <p class="ql-block"> 吃完饭,我们打了三辆出租车去了一家迪厅,打算把刚才的酒都蹦跶出去,再装进新的酒。</p><p class="ql-block"> 我跟长发黑衣女孩在舞动的人群中对面跳着,不管她说什么酒话,我都嘿嘿干笑着。一会儿她抱住我,头伏在我身上,对我说:“你笑得一点不真诚,重笑。”</p><p class="ql-block"> 我继续嘿嘿干笑着,比原先真诚了一点,可心里想的还是眉眉。她在另一个地方苦苦鏖战,我却在这儿寻欢作乐。</p><p class="ql-block"> 大海他们继续张罗喝酒。刚才在饭店我觉得酒像水,现在开始觉得酒像酒了。迪厅里很吵闹很拥挤,酒精味、香水味、烟味、汗味和说不清成分的气味让我觉得不大舒服,重重的音乐节奏和纷乱不定的彩色光影更加剧了不舒服。</p><p class="ql-block"> 我想去洗手间,完了再到门外呼吸点新鲜空气,大海突然用棒槌一样的粗手指使劲捅我,我顺着他的手指向小舞台那儿看去。音响不知啥时候停的,上来一支摇滚乐队,一位女主持人在用麦克讲话,掌声欢呼声口哨声不时把她的声音湮没。</p><p class="ql-block"> 大海在我耳边喊了句什么,我也喊着:“你说什么?”他继续喊着那句话,我继续反问。“你的女孩在那儿呢!他妈的聋子!”他差点没把顶好的男低音嗓子喊炸。</p><p class="ql-block"> 我定睛看了又看,可不是嘛,那不是眉眉是谁?她穿了一身我从没见过的亮晶晶的金色演出服,身上裸露部分更多了,架子鼓也打出一些我没听过的新花样,好多蹦蹦跳跳的醉鬼都被她手脚并用、出神入化的技艺给弄傻了。夹杂在她快节奏中不时来一下的吊镲声如晴天霹雳,而咚咚不停的小鼓、桶鼓、大鼓声更似暴雨将至时的隆隆闷雷。</p><p class="ql-block"> 这个性感女神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了,我酒醒了一半,最想干的事情是离开这儿,马上。</p><p class="ql-block"> 大海狠狠拉住我,对着我的耳朵喊道:“我知道你为啥这么蔫头蔫脑了。”</p><p class="ql-block"> 我嘻嘻笑着,不肯承认自己蔫头蔫脑。</p><p class="ql-block"> 他和另外三个哥们儿把我架起来,往小舞台方向走。我还有一半酒没醒,糊里糊涂跟他们上了小舞台。</p><p class="ql-block"> 一支曲子刚好奏完,大海递给乐队中像他一样块儿头的汉子一支烟,说了几句话,那人拍拍他肩膀,他们就把手中的家伙交给连正伟他们仨,下了小舞台。</p><p class="ql-block"> 大海把我摁在键盘旁坐下,过去跟眉眉打了个招呼,又拿起麦克向场内说了几句话。掌声中他回转身告诉我们一个调门,哥几个就操起普通吉他、电吉他、贝斯和键盘奏起来。</p><p class="ql-block"> 他唱了首意大利歌曲《重归苏莲托》,仿佛低音帕瓦罗蒂的歌声惹起阵阵击掌叫好的狂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237, 35, 8);"> 看,这山坡旁的果园,</i></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237, 35, 8);"> 长满黄金般的蜜柑,</i></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237, 35, 8);"> 到处散发着芳香,</i></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237, 35, 8);"> 到处充满温暖。</i></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手指鬼使神差地灵活异常,弄出好多稀奇古怪的即兴花点。眉眉在一旁绷着脸打鼓,我向她做鬼脸,她看都不看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57, 181, 74);"> 可是你对我说“再见”,</i></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57, 181, 74);"> 永远抛弃你的爱人,</i></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57, 181, 74);"> 永远离开你的家乡,</i></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57, 181, 74);"> 你真忍心不回来?</i></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五个女孩在小舞台边上又舞又叫,骄傲地为我们助威。长发黑衣女孩双手做出喇叭状高喊:“林晓!我爱你!”还飨我以飞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请别抛弃我,</i></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别使我再受痛苦!</i></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重归苏莲托,</i></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你回来吧!</i></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176, 79, 187);"></i></p><p class="ql-block"> 大海唱完歌,我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下了小舞台,各拥一丽人入怀。</p><p class="ql-block"> 隆隆的音乐再次炸响,我们带动着众舞客又跳起来。我猛地横抱起长发黑衣女孩,在舞厅中央不停地旋转。她喷着热哄哄的酒气欢快地尖叫,男孩们在一旁吹着口哨,按照节奏用力击掌。</p><p class="ql-block"> 放下那女孩后,我一阵眩晕。</p><p class="ql-block"> 我好不容易站稳了,金光闪闪的眉眉忽然出现在面前,扬了下手。</p><p class="ql-block"> 我的脸上、脖颈和上身全湿了,一股子肥皂水味。不管什么牌子的啤酒,喝到最后都是这味。小时候我偷偷舔过吹泡泡用的肥皂水。</p><p class="ql-block"> 后来的事情我就说不清楚了,包括怎么回的学校。</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刘嘉陵长篇小说《把我的世界给你》,作家出版社2018年6月版,责编:史佳丽)</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