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人生冷暖》（37）第二部 再版

周俊春

三十七，摩顶放踵

这年的春节，除了例行公事的到岳父岳母家拜年以外，载阳就在家里帮如鸾做蚊帐。如鸾负责缝制，他就负责裁蚊帐的纱布。其实也根本上不用剪刀裁，只是把纱布按规定的尺寸一层一层的叠好，甚至可以把一整件的纱布在案板上一起叠起来，然后在每一层折叠处用剪刀剪一个小口子，一层一层用力一撕就行了，绝对不会撕偏的。有的头上没有撕断的，然后用剪刀剪一下。做罩顶的白细布是一米二宽，刚好是蚊帐的宽度，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剪一个口子一撕就行了，这白纱布还可以一撕上头就断了，不像纱布的头上是加密加厚了的，往往有时候难以撕断。

由于载阳帮着做辅助工作，如鸾缝起来就快多了，一天可以做四五床，甚至加一下班可以做上六七床。载阳担心如鸾的身体不好吃不消，要她不需要赶忙，每天做个三四床蚊帐就够了。

因为载阳是在乡下驻队的人员，不可能春节一上班就往队里跑，加上农村里过年的规矩多，走亲访友请客喝酒等一些应酬的事不少，一般情况下元宵节前队里很少有开工的，所以没有必要按时去机关上班，就在家里多呆了两天。

等到如鸾做起了一百床以后，载阳在供销社里找淑芬姐帮忙弄了两个大纸箱子，把一百床蚊帐分别装在两个纸箱子里。小弟载祥帮忙送到公路边，公共汽车来了，载祥帮忙抬上车。司机说纸箱子占位置，要他们搬到汽车顶上的货架上去。两弟兄只好照办，载阳叫弟弟先上去，自己背着箱子从汽车后面的悬梯上往上爬，载祥站在顶上抓住箱子上的绳子往上拉。两弟兄吃亏扒力地把两个纸箱子弄到了货架子上，又怕路上纸箱子被颠下来了，载阳上到货架上用上面的绳子固定好，检查一下觉得应该没事了才下来。下来后不久，公共汽车开动了，载阳回到了仙桃。

车子到仙桃进站后，自己没有办法一个人弄到招待所去，只好叫了一个拉板车的兔子帮忙，师傅上汽车顶上弄下来，用板车送到了招待所。跟师傅说好话，一直把蚊帐拉到了招待所西楼的进门的走廊里。载阳付了力资，进财务科找袁会计，正好袁会计在上班，载阳笑着说：“袁会计过年好！大家新年快乐！”

袁会计说：“载阳新年好！今天怎么来招待所了？”

载阳说：“蚊帐做了一百床，我今天来上班，就到带来了。”

袁会计说：“那好，我去叫彭世金来收起来。”

载阳说：“您上去跟他说一声，我把蚊帐背上去叫他验收。”

袁会计说：“我来和你一人背一箱吧。”

载阳急忙拦住，感谢地说：“您这大年纪，还要您背？折煞我了！您上去说一声就行了，这一箱子有点重，我做两次背上去。”

袁会计试了一下，确实还有点重，说：“你背不背的动？我们两个来抬上去吧！”

载阳说：“我还是有点力气的，背上去没得问题！”

袁会计帮载阳把箱子助上了载阳的肩膀上，载阳扛上肩，为了保持身体平衡，歪着身子吃力地从楼梯上爬了上去。

来到了东头保管室，彭世金和袁会计出来帮载阳把箱子接了下来，载阳口中连说几声谢谢，说道：“彭保管，这一箱子是五十床，你清点一下。”

袁会计说：“彭世金你不忙清着，你去帮载阳把还有一箱弄上来了一起清。"

彭世金准备下去帮忙，被载阳拦住了，说：“不需要你帮忙，我一个人背上来没有事的。”

彭世金说：“我去和你抬上来吧，两人抬轻偿（轻松）些。”

载阳哪好要彭世金帮忙呢，说：“两个人抬，这楼梯窄了倒还不方便。”

袁会计说：“那我下去帮你助上肩。”

载阳和袁会计下来，在楼梯间正好碰到了邹所长，载阳本不想见到她，但又躲避不及，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打招呼问好，说：“邹所长新年快乐！”

载阳现在调到了革委会办公室，是招待所里的顶头上司单位，邹所长如今对载阳还很客气，友好地说：“载阳过年好！今天怎么回娘屋里来了？”

袁会计说：“您去年不是说要进蚊帐吗？可是仙桃没有单铺蚊帐卖，正好载阳的老婆是一个裁缝师傅，我就找载阳要他老婆帮我们做两百床蚊帐，他今天送一百床来了。”

邹所长有点阴阳怪气地说：“领导机关里的干部带头干私活，跟我们树立了榜样啊！”

袁会计说：“您要我置办两百床蚊帐，仙桃又买不到，我没有办法了就找载阳说好话，要他老婆帮到做的。”

邹所长说：“私人做的都可得，但你们财务科像哪样走账呢？没有正规的发票财务上那是不符合手续的啊？”

袁会计说：“所长你这一说还真的是一个问题呀！我当时还没有考虑到这个事，只是着急怎么样才能弄得到两百床蚊帐来。”

载阳说：“那怎么办？反正我们的蚊帐都已经做齐了。”

邹所长说：“那这个事你们想办法吧！袁会计是老会计，违背财经制度的事是不能干的！”

袁会计说：“那是的，我们怎么能够违反财经纪律呢？”

邹所长走了，袁会计低声对载阳说：“仙桃百货公司你认不认识人呀？要他们帮你开一个发票来。”

载阳说：“我们周帮供销社的发票行不行呀？”

袁会计说：“最好还是仙桃的，不然一搞起检查来了，就是一个明显的问题，招待所里怎么还到周帮去买蚊帐了呢？”

载阳说：“袁会计这个事你放心，我按你的要求办，负责不把你为难！”

袁会计帮载阳把另一箱蚊帐助上了他的肩膀上，载阳又吃力地把它背了上去。

彭世金把两箱蚊帐都清点了，说：“正好是一百床，我给你写个收条吧！”

说后，在他的办公桌上拿了一张纸，写上：今收到周载阳送来蚊帐一百床，签上名字递给了载阳。

载阳来到财务科，对袁会计说：“袁会计，能不能还给点钱我好进货呀？说一句不怕掉底子的话，我家里蛮穷，没有办法垫付材料费。”

袁会计问出纳员郭会计：“载阳先在你那里借了好多钱的呀？”

郭会计说：“你叫我借了500块钱给他了。”

袁会计说：“载阳已经送来了一百床，你再预支800块钱他。等两百床齐了以后一起结账。”

郭会计说：“载阳你打一个800块钱的条子我吧。”

载阳在桌子上拿了一张领款单，写到：领蚊帐预付款800元。把条子交给郭会计，郭会计数了80张工农兵大团结的票子给的载阳了。

载阳感谢地说：“事情搞完以后，我来请你们的客。”

载阳心里很高兴，蚊帐做起了一半，很顺利地交付了，又领了800块钱，买做蚊帐的材料钱应该是不会有多大的问题了。虽然他觉得刚才邹所长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比以前对自己的态度要好一点，今天她说的一些话依然对自己是有成见的，什么没有正规发票是不能走账的，这明显的是想给难自己为，她是不希望自己在招待所里占到什么便宜的，即使是合情合理，不违反任何规章制度，她也不希望自己在这里讨到什么好处，所以故意地拿一些手续上的规定来为难自己。所里的财务又不是她在管，能不能走账袁会计他不晓得，难道还要你说吗？幸喜袁会计为自己打掩护打得好。把自己为招待所做蚊帐的理由说得毫无破绽，不是我们要他做的，是因为仙桃百货公司里没有蚊帐卖，不得不找他做的！这样一说邹所长再也找不出理由来刁难了。最后袁会计私下里要他到百货公司里去开一张假发票来，这个事就百分之百的圆满没得问题了。载阳在心里无限感激袁会计对自己的帮忙和照顾，这个事完结以后一定要好好的感谢一下袁会计！

现在的问题得到办公室找洪主任问清楚，工作队驻队下乡去的时间？如果时间不赶忙的话，自己再回周帮一趟，帮着把剩余的纱布材料都买回到屋里，让如鸾在家里慢慢做。这个事是必须要想办法解决的，不然如鸾在家里停工待料就会延误了时间，等到自己从潘坝回来休息再去买纱布时，那起码得个把多月，这一个月如果有材料的话，说不定如鸾把剩余的一百床都做起了。把两百床蚊帐交货了，初步估计，每床至少可以有五块多钱的利润，二百床蚊帐就有一千块钱的收入了，这是一笔十分令人振奋的进账。自己现在每个月工资四十元，一年不到五百元，一千多元钱相当于自己两年多的工资收入。这个事如鸾充其量满打满算也不要三个月，这真是太划算了，想到这些，载阳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和高兴！

在机关食堂里吃了午饭，载阳回到自己的宿舍里，用鸡毛掸子把床上扫了一下，早上做了半天事，也有点累了，就在床上睡了一个午觉。

醒了以后，自己决定去找洪主任，打听什么时候到潘坝去。来到办公室，没有看到洪主任，却看到了一把手主任李鹤亭。载阳急忙上前给李主仼拜年，跟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问候新春快乐。

李主任说：“你们工作队驻队的事，县委还要研究，农村里面临着一些新问题，今年还要不要派工你队下去驻队？工作队下去了怎么搞？县里正在考虑这个问题，不能够马上定下来，你们就暂时不忙下去了。”

载阳说：“如果我不下去的话，我上班像哪搞呢？这段时间我在哪里上班呀？”

李主任笑着说：“你现在是办公室的人了，当然是在办公室里上班。你如果一旦来上班了，办公室里就得要给你安排具体的工作，你就正式顶岗了。如果今年县里决定了还是要去驻队的话，这个工作就会受到影响。你这几天没有么事，就到办公室里来打一下杂，当个白板听用，反正办公室里杂七杂八的事情多得很。”

载阳说道：“我听从领导的安排！”

李主任说：“办公室里本来人手就少，现在组织上又要把钟仁章调到荆门去，他正在办理调动的手续。”

载阳问：“怎么我们沔阳还要调干部到荆门去呀？”

李主任说：“荆门新成立了市，那里出现了干部荒，需要大量的干部调入，我们机关里很多人都可能要抽调起走。老钟以后就不能再和你驻队了，老钟走了，办公室里人手更加紧张，工作上都安排不过来，一个人兼了几个人的职在做，我也不希望你下去驻队，但县里的中心任务也不能违抗！但看这次县委是一个么样安排？”

载阳心里暗暗高兴，现在不赶忙下乡去，在机关里一时又没有自己具体的工作，正好利用这点时间回去把做蚊帐的事安排妥当。就对李主任说道：“李主任，如果这几天没有我的具体工作，我想跟您请几天假，家里有点事我需要去处理一下。”

李主任说：“家里又有么事啊？”

载阳说：“我老婆身体不好，她有一个支气管扩张的毛病，天气冷了就经常咳嗽咯血，我想借这几天机会，把她引到医院里好好地治疗一下。”

李主任说：“既然你有事，你得抓紧时间为老婆看病，这咯血可不是好玩的，要规规矩矩找一个行点的医生看一下。”

载阳说：“谢谢李主任关心！我没有看到洪主任的人，他来了以后您替我说一声，怕的是他找我，我有一个三五天就回来。”

李主任说：“好好，没得事的，你们毕竟这几天又不下队里去，没得问题的。洪主任来了我跟他说一声。”

载阳谢了李主任，和办公室里的人告了别，回到宿舍里清了一下东西，到汽车站搭车又回到了周帮。

如鸾看到载阳回来了，诧异地问道：“你怎么让身（这么快）就回来了？”

载阳笑着说：“驻队的事现在没有定好，不知道今年还要不要下去驻队？我没有地方上班，就回来了。”

如鸾说：“你这回来的正好，屋里的纱布已经没有好多了，你再去买点纱布回来。”

婶娘抱着巧霞，问道：“你肚子饿了没有？要不要弄点东西吃？”

载阳说：“我不饿，等一下把纱布买回来了吃夜饭就行了。”

说后推着自行车从大门出去，骑车子从门前弯到大路上向街上而去。

淑芬姐看到载阳了，喜笑颜开地说：“载阳，你怎么还没有去上班呀？你的年还没有过完啦？”

载阳调笑着说：“我记（一声）到淑芬姐不过，又回来看你的。”

淑芬姐笑着说：“我这兄弟就是乖，嘴巴子甜，也不枉姐姐我喜欢了你一场。”

载阳说：“那麻烦姐姐再卖五件纱布、两疋白细布我一下。”

淑芬姐笑着说：“你真的是黑狗子吃灰面，净是一张白嘴，说是来看我，其实你来买东西，要不是买东西你是不会来的。”

这次要买的布料有点多，自行车一次驮不完，先买一半了还得要再来一次。淑芬姐把东西卖给了载阳，载阳拿出去放在自行车的依架上，用绳子把布料绑好了，在外面说了一声：“淑芬姐，我走了啊。”

回到家里，把东西放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如鸾说：“是不是在招待所里结到钱了？”

载阳说：“找他们临时借的，等做齐了还要想办法在仙桃弄一张百货公司的正规发票，不然这钱还难得拿到手！”

如鸾认为这事为难也归他自己去想办法，她只负责把纱布做成蚊帐就行了。

紧接着载阳上街去把另一半布料买了回来。

载阳这几天就在家里帮如鸾裁纱布，做副工。根据测算，把剩下的蚊帐的纱布材料都买了回来，刚好把支借的800块钱用完了。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婶娘说：“载阳，你再想点办法在仙桃买点便宜糠回来吧，屋里的两头猪子吃起来很得很，周帮街上的糠卖的死贵八贵。”

载阳说：“我去年不是给屋里买了一千斤糠的吗？怎么都吃完了？”

婶娘说：“你晓不晓得一头大肉猪每天都要吃好多糠啊？这还是我把菜园子里的菜和到田里寻些野菜回来煮熟了拌起来喂它，不然早就吃完了！”

家里年前的一头肉猪喂了十五个月才出槽，有一百六十多斤，周帮食品组的作为一级猪收购了，卖了八十多块钱，家里有了一笔大的进账，婶娘高兴了几天，又接着买了一头小猪娃子，花了十多块钱，加上原来的一头半糙子猪都有七八十斤了，再喂四五个月又可以出槽了。

载阳说：“我明天了回仙桃去帮您买。”

第二天吃了早饭以后，载阳准备骑车子到仙桃去买猪饲料，临走时对如鸾说：“那做蚊帐的事你不用赶忙，不要开夜班，慢慢地做，一两个月做起都没有问题的。现在又没有到热天，招待所里他们也不是等到要。你的身体不好，千万注意不要把自己搞病了！”

如鸾说：“我晓得的，不要你操心！”

载阳说：“这纱布上面有些细小的灰尘，你做的时候最好戴个口罩，你的支气管有问题，尽量不要撩犯它！也不要老在这房里做，那堂屋外面敞扬些，把缝纫机搬到外面去做，空气好一点。”

如鸾难得地笑着说：“只要能够赚到钱，我自然就会没有病了。”

载阳说：“这回肯定可以赚一大笔钱，但你的身体更重要，千万不要辛辛苦苦赚了几个钱，最后都送的医院里去了。”

如鸾呸了一声，说：“多好的一点事，要你说一些不吉利的话！”

婶娘抱着巧霞，看到载阳为屋里的事又要赶到仙桃去，知道这都是一个体力活，心里又未免心疼起大儿子来。但这个事他不做又没有别人可以代替，也只好归他吃亏了。

巧云、小丰和巧雯三个大点的孩子看到爸爸要走了，都还有点舍不得，围在载阳的身边不想让他走，载阳说：“爸爸到仙桃为猪子买吃的，让身（马上）就回来的。”

如鸾说：“你做这事注意一点，上次买糠把腰都闪了，疼了一会子（很长时间），这次小心一点，扛不动了求别人帮一下忙。”

载阳说：“我晓得的。”

上次在仙桃米厂买了一千斤糠，广播局贺师傅的车到侏儒山拖石子，载阳要贺师傅帮忙顺便带回来的。他开的是一辆解放牌货车，车箱有点高，一麻袋米糠有一百斤，麻袋上面有余糠，有点脏，要做事也顾不得龌龊不龌龊了。从地上把糠麻袋扛上肩了以后要甩到车箱上面去，是需要一把力气的，从弯着腰抱起麻袋到扛上肩了送上车箱，浑身上下都要用劲。贺师傅在上面帮忙把麻袋往里面挪，再顺便帮载阳接一下力。最后一袋往上甩的时候，腰里感觉有点别扭吃力，猛然听到腰间里一声“咔嚓”响了一下，载阳意识到把腰又闪了，这腰疼的毛病又撩发了，当时疼得腰都直不起来，头上的汗都出来了。在贺师傅的帮助下，才把那袋糠弄到车上去。回到家里后，幺父来帮忙才把糠卸了下来。载阳忍着腰疼随贺师傅的车回到了仙桃，后到中医院找著名的专治跌打损伤的郭国彪医生看了一会，说是腰脊劳损，旧伤没有断根，以后要注意，不要引起反复发作，那样就有点麻烦了。

这天到仙桃以后，载阳在招待所上班的时候与县粮食局很多干部的关系都很好，包括局长郑文清，以前粮食局里来客了找载阳为他帮了很多忙。所以载阳家里有时口粮不够吃了就找郑局长批两百斤平价大米回去度饥荒。今天来批猪饲料这点小事，肯定就不会去麻烦局长了。自己到饲料股找马股长开了1500斤的细糠指标，在仙桃米厂去购买提货。因为不晓得去潘坝了以后什么时候再回来，这次就多买了一点。

在米厂门市部里开了票，到车间里去提货。1500斤糠需要15支麻袋，载阳找到仓库管理员郭柏锦，他们两人在招待所厨房里共过事，老郭是主管，载阳给他当助手，两个人的关系很好。载阳写了一张借条，借了15支麻袋，老郭为他挑了新色一点的，因为装饲料的没有好麻袋，都是一些旧的，所以老郭就尽量挑一些基本没有破洞的，或是有破洞都补好了的给的他。

载阳谢了老郭，拿着麻袋到后面的出糠库里去提货。今天买猪饲料的人很多，还得要站队。载阳也只好规规矩矩的排队了。

载阳在行政科里借了一辆板车，把糠买了以后要拖到大院里去。载阳把临时放糠的位置都选好了，就放在大院进门不远东边的二道门边，那里紧挨着信访科的墙边有块空地方，载阳把糠买好了拖回来就放在那里，跟门房里负责的马菊廷商量好了暂时放那，然后再找车子运回周帮去。

在米厂库房里等了半天，浑身上下都已经沾了很多灰尘，衣服上面裹着一层米黄色的糠粉子，载阳因为经常在这里买糠，大部分时间是为自己家里买，有时候也为行政科里买，行政科里喂了十几头大肉猪，是为机关干部们过春节时杀了分肉过年的，载阳也有两次为公家来买过饲料。他知道这里的环境不好，所以今天来时穿了一套旧衣服，戴了口罩。他小时候曾患过肺炎，支气管也是受不得刺激，像这种空气污浊的地方，时间呆长了，也容易受到感染，严重时还会发烧咳嗽。

载阳在周帮油厂上班时，有一次轧花车间搞棉籽短绒剥离，就是把棉籽上面的那层短绒剥离下来，据说这短绒的作用很大，甚至与弹药军火都有联系，因此这短绒卖的价钱也是蛮好的。轧花车间里的人手不够，就把载阳从营业室里抽出来帮助脱短绒。载阳还是在那车间里的楼上，主要工作任务就是把棉籽均匀地送进脱绒机的口里溜下去。那棉籽上面有很多细小的灰尘，由于机器的轰呜震动，棉籽上的灰尘都扬了起来，加上这楼板有很多空隙，楼下剥绒的污浊的粉尘也都飘了上来，所以楼上也是雾气狼烟的。那楼下的车间里就更不消说了，那天地间就是一片混砘，相隔一米远都看不清白人。那底下的人多，三台机器在工作，短绒剥出来了要人工抱上打包架上打包。那做事的完全都是一个灰人，肺里面不知道吸了多少粉尘！

除中途吃了两餐饭之外，载阳从早上一直工作到夜晚九点多钟，他换了一次口罩，那口罩已经完全看不出一点本色了，就是厚厚的一层粉尘。载阳勉强坚持到了下班，在澡堂里洗了一个澡，昏头昏脑地回到家里。睡在床上头脑里昏昏沉沉的，意识一直无法脱离那满车间里雾气腾腾污浊恶劣环境，大脑意识中像魔症一样的压迫着自己无法从恶浊的环境中挣脱出来。肺部很不舒服，不住地咳嗽。如鸾问他：“你是不是病了？好像还在发烧，要不要找医生看一下？”

都到了半夜了，还去找么医生？再说也不是什么急性病，只是肺部受到了严重污染造成的。载阳头脑昏沉，浑身无力，不想说话，有气无力地说：“你睡你的，不要管我！”

一夜到天亮，载阳就像是在腾云驾雾一般，身子就像是飘在半天云里。第二天早上也爬不起来，就叫如鸾到油厂里去请假，病了不能上班了。

从那次以后，载阳只要是看到那污浊的空气，条件反射地感觉胸部气闷，头脑昏沉。今天来到这米厂里出糠的环境中，屋子里又是粉尘飞扬朦朦胧胧的，自己又感觉很不舒服起来。还没有轮到自己，就躲在那外面去，不时来看一下屋里的进展情况。外面的空气虽然说要好得多，但漂浮在空气中的粉尘还是不少，载阳就尽量的离这污浊的地方远一点。但又怕到了自己名下耽误了事情，时不时地走进来看一看。为了生存，为了家里能增加点收入，这些本不愿做的事不做又不行！

这米厂里轧糠的车间与外面出糠的库房是分开的，库房里在墙外开有两个出糠口，是那种布袋子形的，下面买糠的顾客用麻袋接住从布袋口里喷出来的糠，下面有一个台磅，麻袋里装满了一百斤，称磅的人就截断口袋子，顾客急忙换上另外一支空麻袋接着。

终于轮到了载阳了。载阳把十五支麻袋放在出口的边上，米厂里发货的营业员与载阳也都混熟了，载阳装满一袋以后，拉下装满了的糠袋子，把空袋子接在出口上，那发货的营业员就帮他把糠袋子拉到空地方去放好，并帮他用扎口的绳子把口扎紧。

紧紧张张的统满了十五袋，载阳跟发货的同志说：“我先拖一半回去，这里我还放七袋，等一下了我回来了再拖，麻烦你帮我看着一下。”

长期打交道，关系都很好，营业员说：“你赶忙快一点来，怕的是别人来接我的班。”

载阳说：“我很快的，拖回去了放倒我就来。”

载阳把板车上面放了八麻袋糠，摘下了口罩，简单地把身上的灰尘掸了一下，反正是一个体力劳动者，做事的人也不讲什么形象不形象，拖着板车，从沔阳师范学校南边的路上往西走到大新路。

大新路是仙桃一条繁华的街道，来往的人员很多，不少人与载阳都熟悉。载阳吃力地拉着板车，八百斤的重量，载阳佝偻着腰，头上冒着热气，此时倍感狼狈，也不敢抬头看人，低着头往机关大院里走。刚到大院门口，县委办公室的彭金华正好从里面出来，看到载阳了，故作惊讶地说：“这不是周会计吗？怎么当兔子（拉板车干私活的）去了？”

载阳苦笑着说：“生活所迫，我不地狱谁下地狱！”

把糠拖进去，堆在了二道门的过道里。转身拉着空板车再去米厂里把那剩余的七袋米糠拖回来，放在一起了，再想办法弄汽车运回去。

载阳把1500斤糠堆放在大院大门口不远处的二道廊走道边，放在这里是权宜之计，得要尽快想办法找车子运回去：一是这过道是大院里的干部们出出进进的必经之路，放在这里有碍观瞻不说，被人晓得了是周载阳干的私活影响不好，自己刚刚从行政科调到了革委会办公室，好不容易进了这一步，这样招摇过市地为家里干私活被人看见了肯定是不好的。而这里正好是在革委会办公室的正前面，办公室里的人不出来坐在办公室内都可以看得见。幸喜载阳把糠拉回来时机关里刚好下班了没有人看到这一幕。

载阳赶忙急火回到宿舍里，把外面的脏衣服脱了下来换了一件干净的棉袄外套，下身的裤子也换了。在开水瓶里倒了半盆水兑上冷水把头发洗了一下，就到食堂里去吃晚饭。

吃了晚饭后他就到前面中一栋去找武义章师傅，武师傅和载阳的一个好朋友余发启是一个连队的战友，发启和义章在载阳这里一起吃过几次饭，相互之间的关系都很好；加上载阳在行政科工作，小车队归行政科管，他们打交道的机会也很多，两个人也是一对好朋友了。载阳此时也只好找义章帮忙，机关里有一辆上海牌的130小货车，正好是义章在开。

载阳把情况跟义章说了，义章很爽快地答应了，载阳递给了他一包永光烟，义章说：“弟兄伙的帮点小忙还给烟我吸吧？”

载阳笑着说：“一包烟的事说的丑不丑？”

载阳和义章到车库里把130开出来，到机关二道门处把米糠上到了车子上，往周帮开去。

到了家里，幺父、载祥（他在下查埠读高中，还没有上学）都来帮忙把糠卸了下来，天色已晚，载阳随后和义章开车回仙桃去。

在最近这段时间内，全国发生了一起重大的枪杀案件，公安部向全国发出了A级通缉令，捉拿东北的犯有多起凶杀案的逃犯王宗方、王宗玮两兄弟。

当时的案情已经通报了全国，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震动，案情是这样的：二王是亲兄弟，老二宗方是一个社会混混，经常地偷鸡摸狗，坐过了几次牢；老三宗玮是一个复员军人，在部队里偷拿了两支手枪和几十发子弹。这天两弟兄混入沈阳空军463医院。王宗方撬开小卖部房门，入室盗窃，王宗玮在外放哨。行窃当日，王宗玮、王宗方就先后被医院的工作人员发现并分别带到外科室两间房里盘查。王宗玮趁机开枪打死医院人员周仕民，又闯入隔壁房间，打死了医院人员孙维金、刘福山、毕继兵、打伤吴永春， “二王”匆忙向外逃窜。

当日下午1时25分，沈阳市公安局接到报案派民警赶到现场，通过王宗玮留下的工厂通行证，查明了“二王”的地址。此时，“二王”早已外逃。

12月15日晚9时，王宗方、王宗玮乘坐四十七次列车出逃。车上，列车员及乘警检查乘客行李，发现王宗方的包内藏有手枪。一旁的王宗玮立刻开枪打伤乘警，迫使火车紧急停下。“二王”趁机跳车逃跑，地点在湖南衡阳南30公里的西里坪。

12月17日，王宗方、王宗玮逃至衡阳冶金机械厂，躲在场内的楼房里。厂干部伍国英发现房内有两人在吃东西，并看到其中一个人隐藏在兜内的手枪。伍国英马上下楼报告。“二王”尾随下楼，抢夺一辆自行车逃跑，打死了追赶的厂里的守卫人员张业良，并打伤员工蒋光熙、李瑞玲、刘重阳三人。王宗方、王宗玮在衡阳警方设卡堵截之前逃脱。

1月3日，王宗方、王宗玮潜入湖北武汉第四医院理疗室，准备在此过夜。医院实习女医生周建媛来取东西，被“二王”打昏。

1月25日上午10时许，“二王”一前一后经过武汉岱山检查站。值勤民警李信岩、民兵熊继国在对王宗方检查时发现问题，将其带到房内审问，发现王宗方身上有枪。检查站站长王云即掏枪指着王宗方，李、熊扭住王犯，令人缴下王宗方的枪。这时，后来的王宗玮突然闯入检查站，连开10枪，打死民警王云、李信岩，工人熊继国、陈震尖四人，并抢走王云的手枪。

“二王”由检查站行凶逃窜后，又与闻声而来的岱山派出所民警发生枪战，“二王”边打边退，遇上骑车经过的武汉工人詹小建，王宗玮开枪打死詹小建之后，“二王”夺车逃窜，从武汉消失了踪影。

两个凶犯在武汉露面，整个湖北省境内都紧张了起来，各级政府领导亲自带领武装民兵在各公路沿线设卡拦截过往车辆检查，所有的值勤民兵都是荷枪实弹的严阵以待。

这时候已经是夜晚九点多钟了，义章开着130来到了长埫口区的街头上弯道处，突然有几个全副武装的民兵把义章的车拦住了要检查。义章不晓得是为么事，思想意识里根本上就没有把二王的案件与自己联系在一起，认为自己是县政府小车队里的车子，你一个个凭什么要检查我呀？看到他们拦车检查，义章没有在意，只是踩了一下刹车，放慢了速度。

外面的人凶神恶煞的喊道：“下来，下来，检查检查！”

义章根本上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大半夜的被人拦下来怕的是被坏人拦劫不安全，就没有理睬他们，脚下油门一踩就冲了过去。后面高声喊道：“停车！停车！”

义章笑着说道：“他妈的，你什么东西，你要我停车我就停车呀？”也就毫不在意地继续往前面开去。

突然从后面传来了冲锋枪开枪的声音，一梭子子弹从130汽车上面飞了过去。义章是当过兵的，见过真枪实弹的场合，可载阳什么时候见过这汤头，一下子吓傻了，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义章此时也不敢莽撞了，把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

这时只见长埫口的区长许金海走了上来，载阳和许区长很熟，看到是熟人，忙从车上走了出来，问道：“许区长，你郎这是在搞么事？把我搞的吓死了！”

许区长一看到是周载阳，紧张的心情松弛了下来绷着个脸说道：“要你们停车检查你们为什么不停车？”

义章质问道：“你们搞么事？全副武装的，吓死个人！”

许区长严肃地说：“得喜你们把车停下来了，不然我们就要对着车开枪的！”

载阳问道：“许区长，今天是么情况？搞的这么严重？”

许区长说：“我们接到上面的命令，二王凶犯已流窜到武汉境内，我们这里都是高危地区，上级命令我们对过往车辆进行检查！你知道吗？昨天东北的二王凶犯在武汉岱山又杀了很多人，上面传下话来：凡是拒不接受检查的车辆，可以直接开枪！这二王可是厉害的，你动作稍微慢一点，我们可能就会倒下一大片！”

载阳有点心有余悸，这开一下夜车，还遭遇到这等险情！许区长心情放松了一点，问道：“你们黑的抹黢搞了么事的？”

载阳说：“家里有点事回去了的。”

许区长说：“今天特殊情况有点忙，不和你们多说了，你们快走吧！”

载阳两个人上了车，把车开回了仙桃。载阳回到宿舍，还是心有余悸，子弹从自己头顶上飞过去，这种惊险场面何曾有过？躺在床上半天都睡不着。

周俊春，湖北仙桃人，诗人、书法家。近年来从事长篇小说创作，作品有《外事办公室》、《县府往事》和《人生冷暖》第一部已完稿成书，《人生冷暖》第二部在美篇中再版已近尾声。一部反映昔日物资帝国兴衰史的小说《一抹烟霞》正在积极创作中。近日一部反映民事纠纷案例的系列小说《法行襄江》开始试笔。敬请广大读友关注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