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九七四年农历六月,父亲39岁,大姐16岁,哥哥13岁,二姐刚满10岁,我6岁,妹妹2岁。</p><p class="ql-block"> 六月初三日傍晚时分,天昏地暗,在一片哀哭声中,38岁的母亲靠在父亲的臂膀上,带着疲惫和遗憾,撒手人寰,丢下我们父子,不管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满腹悲愁,与关心我们的亲邻们正为这一窝小羊羔子如何活下来而揪心。我们却抹干哀伤泪,一夜成长。</p><p class="ql-block"> 刚把母亲送上山,哥哥返程时,将端捧在胸前的母亲的灵位轻轻放置于路边的田塍上,就和大姐顺路进入大兰冲塘基下面的连五丘,翻晒队里分给我家的那几丘稻草。这是家里冬季要垫床的材料,喂牛的饲料,暖猪的草料,生火的燃料。</p><p class="ql-block"> 从此大姐、哥哥同父亲一道,成为家里的主劳。</p><p class="ql-block"> 二姐回到家中,默默操起了扫把,打扫着屋里屋外;垫上一条小板凳攀着灶台,摆弄着锅碗瓢盆,算计着一家的柴米油盐。</p><p class="ql-block"> 我则牵上那头老牛,身背竹篓,手握镰刀,喂养着队里这头耕牛。</p><p class="ql-block"> 小妹从娘肚子里以来,由于严重营养不良,一直面黄肌瘦,弱不禁风,母亲最放心不下。亲属中有人建议救她一命,将她送人,父亲和兄弟姐妹们却坚决不肯。此时的她,也似乎懂得了什么,跟在父亲哥姐身后,扯着衣襟,从此很少哭闹。摇摇晃晃帮着看牛,寻猪草,帮着灶膛看火,抹桌摆碗,尽自己微小之力。</p><p class="ql-block"> 父亲操持着一家的人情南北,分派着家里临时性事务,安排着匠人添置、修补着家里的坛坛罐罐,教育着我们如何在艰难中挺直腰杆,维护着这个家庭脆弱的尊严。</p><p class="ql-block"> 这个在外人看来,倒下了半边山,失去了重要精神支柱的残缺之家,就这样,几天之内,就恢复了正常状态。</p><p class="ql-block"> 我们知道,一家人首要的任务,就是努力活下来,一个也不能再少。</p><p class="ql-block"> 当时最大的生活来源,就是从生产队里赚工分,以分得每人每月几斤口粮之外的工分粮。为了不致饿死,全家全力以赴争工分。</p><p class="ql-block"> 父亲、大姐和哥哥,一场不落地争取着每一个工分。</p><p class="ql-block"> 父亲劳作一天10分工,大姐8分工,哥哥5分工。</p><p class="ql-block"> 屋漏偏遭连夜雨,恶魔专找苦难人。第二年,作为顶梁之柱的父亲疟疾初愈,又患上肝炎,病病痛痛大半年,连续服80剂中药才有所好转。在与病魔抗争之中,请求队里安排一些不要泡冷水的劳动,只要能下床就坚持出工,虽然工分少一些,但至少有所得,勉强痊愈,就干着十分工主劳的重活。</p><p class="ql-block"> 那时虽然是大集体,出集体工,但插田这种赶季节的活也实行定额制,包扯秧按标准尺寸插好一分田大约3分工,大姐、哥哥为此练就了一手扯秧插秧又快又好的绝活,每次抢着插大丘,姐弟俩一天两头披星戴月,至少能插两亩多。</p><p class="ql-block"> 二姐、我和小妹做完自己分内之事,也跟着哥哥和大姐下田,能帮一点是一点。</p><p class="ql-block"> 哥哥清早干一场早工,饿着肚子去花桥中学上完学,下午回来随便吃几口红薯腌菜饭,又得下地争工分。</p><p class="ql-block"> 除了三个主力全年在田间劳作争工分,沤家肥、扒绿苔、养工分猪、牛都可以换得工分。</p><p class="ql-block"> 几个兄弟姐妹,趁着雨天,收割大量的稻草、野草,填进猪圈牛圈,沤成栏粪,换取工分。每百斤10分工的猪牛粪,我家每年要出栏万多斤。</p><p class="ql-block"> 冬天,我去山上采集绿苔,交队里作为育秧保温的覆盖物,百十斤重的一担绿苔,我挑着走几步,歇一阵,再走几步,又歇一阵,最后由大姐接一程。5分工每箩筐的绿苔,每年要采回六七十箩。</p><p class="ql-block"> 二姐在家里喂养着工分猪。</p><p class="ql-block"> 我则和妹妹看好队上的耕牛,因为个子矮小,每天早上,要撅起屁股将竹篓顶起,头低到接近地面,才能将割好的那一大篓青草坚定地背回家中。</p><p class="ql-block"> 这样,我家每年的工分一般都在二万分以上。除了能分到工分粮,还成为队里为数不多的进钱户。</p><p class="ql-block">单纯依靠这点口粮和工分粮是不够吃的。</p><p class="ql-block"> 于是哥哥有时还要挑一担箩筐进学校,放学后,籴半担返销粮或饲料粮,从离家七八里地的花桥粮站出发,爬过高高的奇那峰,一路挑回家。</p><p class="ql-block"> 双抢和秋收季节,我与小妹忙着捡拾禾穗,每年两季可以弄到100多斤稻谷。</p><p class="ql-block"> 农历八九月间,洗净队里分到的红薯,大姐、二姐晚上一片片切好,或者斩成红薯米,第二天早上挑到后山的草地上,由我和二姐、小妹一片片、一堆堆摊晒翻晒、收纳,储备着过冬的粮食。</p><p class="ql-block"> 九月寒露霜降到,二姐带领着我和小妹,翻过一条又一条山沟,寻找队里摘剩的山茶籽,一年可以榨上十多斤山茶油。</p><p class="ql-block"> 开花的萝卜菜,稍嫩的秋红薯叶,别人用来喂猪、喂牛,却被二姐切碎晾干,做成腌菜。</p><p class="ql-block"> 这段时光里,半饭半蔬拌红薯,我们勉强可以吃饱饭。不时还可以借几升米给后山的邻居万岁太婆应个急。</p><p class="ql-block"> 虽说是进钱户,但最终等到队里年终决算之后,要进到钱是很难的。一来也进不了几个钱,二来队上还有不少亏钱户,两相抵扣,进钱户也无法进到钱。</p><p class="ql-block"> 一个家庭的人情往来,总要开支;学费不交一点,我们就无法领到书本;没有现钱,那点指标粮就无法籴回;年关的匠人工钱也不能年年躲欠,别人也有别人的难处;身上的衣服鞋袜,总得有所添置。这些都得用到钱。</p><p class="ql-block"> 大姐和哥哥挖葛根,洗薯粉,我则拾蝉壳,找废品,去卖点钱;后来父亲买回一头母猪,教会二姐细心饲养,每年出售二窝猪崽,补贴家用。</p><p class="ql-block"> 这样,家里每年的基本开销,可以大致维持。</p><p class="ql-block"> 全家一年的柴火,主要由大姐弄回,晒干,打捆,码上楼,以确保一家一年四季有柴烧。</p><p class="ql-block"> 大热天里,大姐每天利用中午时间洗漂一家的换洗衣服,我和小妹则围着大姐驱打蚊虫;煤油灯下,大姐学着绩麻,准备添置家里的蚊帐和自己的嫁妆;二姐将全家的旧衣服缝缝补补,镶起碎布破布,为家人做冬天的棉鞋。</p><p class="ql-block"> 那样的日子里,我们虽然穿着简陋,补丁摞补丁,但在人前,总显得衣着干净清新。</p><p class="ql-block"> 白天,我提着父亲为我特制的小木桶,去抓点泥鳅;晚上,又与哥哥提个小小的煤油灯照些青蛙;二姐则向六阿婆请教学做霉豆腐、麦子酱、坛子菜,以此改善家里的伙食,确保全年有菜吃。</p><p class="ql-block"> 二姐最为辛苦,六口之家的茶饭不是小事。无电没气,饭菜、猪食、茶水全靠柴火一锅一锅地烧熟;人吃的菜、猪吃的草,顿顿都要去菜园、田野里寻找;光是晚上将一大堆猪草斩碎,就要花上个把小时;碗筷洗涮,卫生清扫,每日重复着这些繁杂的日常家务。</p><p class="ql-block"> 在二姐的汗水里,我家相比寻常人家,庭前屋内更加整洁有序,每日里炊烟袅袅,充满着温暖祥和。</p><p class="ql-block"> 在这样的家境里,我们并未放弃学业,钻着每一个空子读书。哥哥半工半读,念完了五七高中。二姐往往一边焯米、炒菜、喂猪,一边背诵课文,遇上雨雪天我不能出去放牛割草时,就让我帮她拿着书本,核对是否背错。我和妹妹一边看牛、割草,一边背公式、课文,很多时候,是在做完家务的间隙做完作业。</p><p class="ql-block"> 后来的日子逐渐好转。但在母亲离开我们的最初几年里,在父亲的维持下,我们艰难地生存着,没有张口要过公家一分钱救济,凭着顽强的毅力,自强不息,度过了那段极其艰难的岁月,也磨炼出了我们吃苦耐劳、勤俭持家、兄弟姐妹之间互帮互勉的品格。兄弟姐妹们一个个成家之后,又以我们的精神财富激励着我们的下一代艰苦创业,乘风破浪,创造他们美好的未来。</p><p class="ql-block">2025.8.26于韶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