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这红尘滚滚的世界里，我好像已经三十年没有听到蝉鸣了。</p><p class="ql-block"> 倘在五十年前，一听到尖叫的蝉声，我就异常兴奋。倒不因为这个声音有多么悦耳，而是它对我而言，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p><p class="ql-block"> 上学期9毛的书钱，我被罚了七七四十九场站，留了九九八十一回校。交了3毛，减免2毛，还欠着4毛，一直到放了暑假还没交呢。倘若下学期肖老师还当班主任，那就该死了！问父亲要？“我到哪里去寻钱！”父亲每回都一身疲惫，无可奈何地重复这几个字。问得多了，一双眼睛横扫过来，顺手还操起踩田棍，吓得我赶紧闭嘴，浑身发抖。他还补上一句：“不要读了！”</p><p class="ql-block"> “不要读了！”肯定是不行的。那我就只有一条路，自己想办法！</p><p class="ql-block"> 王四舅舅是个大好人，自从我妈妈过世，他一有空就来家里坐坐。看到我家这番穷困模样，“枣子屋场的药铺里收蝉壳，一分钱五个，你去找找。”有一天，他告诉我一个消息。</p><p class="ql-block"> 原来蝉壳是可以变钱的？我得去试试。</p><p class="ql-block"> 白天是没有时间的，放牛、割草、寻猪草、偷柴，做不完的家务事，还得去捡禾穗、抓泥鳅……；晚上也是不行的，因为你无法看清楚蝉壳粘在哪片叶子上。我须得天一亮就行动起来。</p><p class="ql-block"> 我先从自家的地坪墈上找。起了三四个黑早，也仅仅捡了十来个。十来个也不少了，可以卖得2分钱。我于是用大姐的小手绢包着10个蝉壳拿到药店去卖，肖医生看也没看，丢进了中药方格里，递给我两个一分的银角子。</p><p class="ql-block"> 尝到了甜头，我干劲也来了。捡拾的范围开始扩大。</p><p class="ql-block"> 几天的经验，我感到蝉最喜欢爬到阴凉的大树下柔软的枝叶上脱壳。</p><p class="ql-block"> 隔壁的胡九阿公的牛栏后面、地坪下面，有很多野牡丹，还有人高的洋姜苗，在这里，情况就好多了，一个早上可以捡到十来个。次数多了，难免被胡九阿公看到。有一天，他不轻不重地说：“你捡我的蝉壳？这些蝉是我自己养的，先前捡去的，我也不告诉你老师了，下次你再来捡，卖的钱就得归我。”说这话时，他的整个脑袋还轻轻朝我摇动了三四下。</p><p class="ql-block"> 胡九阿公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但这次涉及到钱财，而且还朝我摇了摇脑袋，看得出他说这话是当真的。假若他告诉老师，说我偷他养的蝉壳，就不好办了。</p><p class="ql-block"> 明着去捡，已无可能，只有瞄准他外出，或者中午睡着了，我闻到他鼾声高起的时候，才敢偷偷地迅急地钻进去。不过，后来我也没有听到胡九阿公因为发现丢了蝉壳而大声地吼骂。</p><p class="ql-block"> 枣子屋场是我的祖屋场，没听说过叔叔婶婶养过蝉，到那里碰碰运气，也许不会太差。我带上小手帕，一路小跑就到了叔叔的地坪下。果不其然，柑子树的嫩叶上，野荞麦的花蕾上，起眼就可以发现三四个。发大财了！我一边捡拾，一边暗暗地高兴得脚底生风。这个早上，我捡了41个。</p><p class="ql-block"> 趁着就近，我一个箭步就跑到了药铺。那时不比现在，不到8:00不上班。肖医生早早打开了药铺的大门，端坐在药房里看报纸。我踮起脚尖，将包着蝉壳的小手绢从木栏花格窗子的大孔里递进去，他倒在柜台上一双一双地数，数了两遍，还轻声地念出来，与我数的一样，二十双零一，41个，他看了看我，然后递给我8分钱。我想，不对啊，一分钱5个，你自己也数了，怎么只给8分钱？我胆子一直很小，也不敢问，只是站在窗前，反正不走。 肖医生望着我，可能也知道了我的意思，对我说：“我没有半分钱啊！找你一块薄荷片。”说完，从一个棕褐色的半大的玻璃瓶子里抖出来一粒薄荷片，放到靠近木窗的柜台上。</p><p class="ql-block"> 我迅即摸起薄荷片，攥进手心，心里异常激动。走过新石桥，又过了进坝丘，我才把它放到嘴巴里，清凉而润滑，甜得妙不可言。我不敢用牙碰，一直衔到下黑冲，它方才融去一小半。</p><p class="ql-block"> 我这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好吃的薄荷片。我这才知道，1分钱可以买2颗薄荷片。</p><p class="ql-block"> 小妹是我最疼爱的人，碰到好吃的，我往往第一时间告诉她，她立即憧憬着与我分享薄荷片的美妙。从此睡晏觉的小妹，早早地就来到我的床边，催我一起去捡蝉壳。</p><p class="ql-block"> 墈上屋住着两户人家，地坪下面很宽阔，除了毛竹和白杨树，还种了很多黄豆，平日里远远地就听到那里的蝉鸣，声大而密，凭我的经验，黄豆叶下，是最容易有蝉壳的。五阿婆在学堂煮饭，她儿子李江叔是生产队里的记工员，都挣着轻松工分，也不至于自己去养蝉；邻居宋一伯早已被打成了反革命，压得大气不敢吭一声，也不会来管我捡蝉壳的事。主意一定，我叫上小妹，一起去他们的地坪下面寻找。与我料想的完全一样，每天早上，至少可以捡上一二十个。</p><p class="ql-block"> 小妹跟在我屁股后面，每次都是我看到绿叶下面的蝉壳，已经伸手去摘了，她却站在那儿很兴奋地抢着说：“那里一只，那里还有一只”，好像是她突然发现的。我心里当然清楚，她是怕无功而分到薄荷片，不好意思。</p><p class="ql-block"> 令人不解的是，毛南冲的屋场周边，我们仔仔细细地寻找了好几回，总没有任何收获；马家冲的屋子四围，也是如此。使人扫兴不已。</p><p class="ql-block"> 小妹每早跟着我找一大圈。攒到一小手绢蝉壳，我们就一起去卖掉，每次都拿1分钱换取2块薄荷片，每人一片。遇上单个蝉壳时，就多换一片，这多出的一片，兄妹俩相互推让，谁也舍不得自己多吃一片，经常就只好小心地掰开，每人半片。</p><p class="ql-block"> 大半个夏天里，我们过得也很快乐。捡到的蝉壳可以卖到六七毛钱，不仅能预备下学期的部分学费，还能吃到美味的薄荷片。 </p><p class="ql-block">2025.08.21于韶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