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至夷，歧途勿趋：《老子新解（帛书版）》第五十三章

须弥--归一轩

大道至夷，歧途勿趋

——《老子新解（帛书版）》第五十三章

●原文：

使我介（挈）有知，

行于大道，

唯他（迆）是畏。

[大道]甚夷，民甚好解（径）。

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

服文采，带利[剑，猒饮]食，[而资财有馀]。

[是谓盗（竽）]，

非[道也哉]！

◆今译：

假如我（持守道心）确有所知，

行走于大道之上，

唯一畏惧的，便是误入歧途。

大道本就非常平坦宽阔，世人却偏喜险峻捷径（歪门邪道）。

朝堂华美如雕饰，但田野荒芜生荆棘，粮仓空虚无积蓄；

达官显贵身着锦绣华服，腰悬锋利宝剑，饱饮美酒佳肴，对珍馐佳肴早已厌倦，却仍搜刮民脂民膏聚敛财富——

这般行径恰似窃贼冒充乐师混迹乐队，

分明背离了大道真谛！

◆注释：

①使我介（挈）有知，行于大道，唯他（迆）是畏：假如我（持守道心）确有所知，行走于大道之上，唯一畏惧的便是误入歧途。意谓大道至简，世人明明身处光明坦途，却往往因算计过度而患得患失。

使我：假若是我。范应元：“使我者，老子托言也。”

介（挈）有知：（持守道心）确有所知，亦即对道有明确坚定的认识。

介：通“挈”，意为持守、秉持。“介”“挈”古同为见纽月部字，读音相同。《说文·手部》：“挈，县持也。”引申为持握或掌握。

有知：指真知灼见。全句强调持守道心。

他：通“迆（yǐ）”，邪径、歧路、歧途。表示邪僻、不正的方向，喻指偏离正道的小聪明。今本“施”字和甲、乙本“他”与“迆”字，古皆同音，均假为“迆”。《韩非子·解老篇》：“书之所谓‘大道’也者，端道也；所谓‘貌施’也者，邪道也；所谓‘径大’也者，佳丽也。佳丽也者，邪道之分也。”王先慎：“貌，饰也，下文所谓‘饰巧诈’也。”王念孙：“‘施’读为‘迆’。迆，邪也。言行于大道之中，唯惧其入于邪道也。”

②[大道]甚夷，民甚好解（径）：大道本就非常平坦宽阔，世人却偏喜险峻捷径（歪门邪道）。

夷：平坦，引申为平易正直。河上公注：“夷，平易也。”

好解（径）：偏好险峻捷径。暗喻世人贪求（歪门邪道）速成之法。解：通“径”，小路、捷径，指羊肠小道、偏离大道的不正之道。

河上公注：“徑（“径”字之俗体），邪不平正也。”《说文·彳部》：“径，步道也。”小徐注：“道不容车，故曰步道。”步道自成，多弯曲不直，俗谓羊肠小道，正与“大道甚夷”对文。

③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朝堂华美如雕饰，但田野荒芜生荆棘，粮仓空虚无积蓄。

朝甚除：宫室华美却浮于表象。指修治整齐，暗讽统治阶层空有排场。

除：本义指宫殿的台阶。如《史记·魏公子列传》：“赵王扫除自迎，执主人礼。”后来引申出“去旧更新”“整洁”“修饰”（通“涂”）义。

王弼注：“‘朝’，宫室也。‘除’，洁好也。”

成玄英：“无道之君，好行邪径，不崇朴素，唯尚华侈。既而除其故宇，更起新宫，雕楹刻桷，穷乎绮丽。徭役既繁，农夫丧业，界皋不作，南亩荒芜，稼穑有退，国用无贵，杼轴既空，仓廪斯罄。”

陆希声：“观朝阙甚修除，墙宇甚雕峻，则知其君好木土之功，多嬉游之娱矣。观田野甚荒芜，则知其君好力役夺民时矣。观仓廪甚空虚，则知其君好末作废本业矣。”

④服文采，带利[剑，猒饮]食，[而资财有馀]：权贵们穿着绫罗绸缎，腰间悬挂利剑，吃尽珍馐美味仍不满足，家中却堆积着用不完的钱财。

服文采：穿戴华丽服饰，象征奢靡之风。文采：指服饰之有花色者。《汉书·货殖传》：“文采千匹”。颜注：“文，文绘也。帛之有色者曰‘采’。”

带利剑：佩带锋利兵器，暗示暴力统治。

猒饮食：指酒食餍饱。“猒”通“餍”，饱足之意，指沉溺于山珍海味。

《说文》：“猒，饱也，足也。”俗作“餍”。此乃继前文“大道甚夷，民甚好径”而言，诚如严遵《指归》所云：“衣重五采，锦绣玄黄，冰纨绮縠，靡丽光辉。利剑坚甲，强弩劲弓，轻车骏马，多侠凶人。权重名显，威势流行，伐杀绝里，臣役细民。妬廉嫉让，疾忠毒信，结邪连伪，与善为怨。尚争贵武，无不侵凌，使通境外，常议弑君。食重五味，残贼群生，刳胎杀鷇，逆天之心。居常醉饱，取求不厌，多藏金玉，畜积如山，所有珍宝，拟于人君。”但是，民贪则君侈，君暴而民顽。君民这对矛盾是相互影响的。观民服好文采，知其君必好文巧蠹女工。观民趣好利剑，知其君必好武勇勤征战。观民食常餍饫，知其君必好醉饱贪女色。观民欲好资财，知其君必好财货强聚敛。君民志趣相映不可移也。

⑤[是谓盗（竽）]，非[道也哉]：这般行径恰似窃贼冒充乐师混迹乐队，分明背离了大道真谛！

盗竽：窃贼冒充乐师。“竽”为古代乐器，“盗竽”典出“滥竽充数”，比喻虚伪冒充者。帛书甲本作“盗夸”，乙本作“盗竽”，皆指欺世盗名之徒。

非道也哉：感叹句式，强烈否定这种行为符合“道”的原则。

《解老篇》：“诸夫饰智故以至于伤国者，其私家必富；私家必富，故曰‘资货有馀’。国有若是者，则愚民不得无术而效之，效之则小盗生。由是观之，大奸作则小盗随，大奸唱则小盗和。竽也者，五声之长者也，故竽先则钟瑟皆随，竽唱则诸乐皆和。今大奸作则俗之民唱，俗之民唱则小盗必和，故‘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而资货有馀’者，是之谓‘盗竽’矣。”以“盗竽”作结，将前文所述现象定性为违背自然之道的欺诈行为，呼应开篇对“智识”的反思。

◆新解：

大道平夷，恰似明镜映苍穹；然世人多逐偏邪，弃道而行。

本章通过犀利的社会观察，构建了多重反差意象：首先从认知层面，点明大道平易与人心诡谲的对立；接着从治理层面，描述了表象繁荣与实质衰败的撕裂；然后从价值层面，揭示出物质丰裕与精神贫瘠的悖论；最终指向核心命题——当人类试图用智谋取代自然法则，用技巧遮蔽质朴本色，所谓“文明进步”终将沦为“盗竽”式的滑稽剧。

当今之世，科技昌明，人心却浮躁。为求速成，常走捷径，仿若入歧途之流沙，终陷迷乱。物质丰赡，然精神贫乏，恰似朝堂之朽、仓廪之虚。此皆背离大道。今人当悟：守大道之纯，不被虚荣、贪欲迷惑，于喧嚣尘世，秉持正道，莫因一时之利而忘本，方能得内心之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