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

臣晨

图文/ 喜山乐水

　　从小学初中乃至高中到大学，教过我的老师不知有多少。他们如同夜空中的繁星，有的明亮耀眼，有的微光闪烁，有的近在天际，有的远在苍穹。正是这点点星光汇聚成海，点亮了我前行的路，指引我勇敢奔赴远方。

最让我难忘的，是初一初二时教我语文兼做班主任的曹延章老师。他身形挺拔，一米八几的个头，腰板始终笔直，自带一股军人的硬朗气质，无论身处多少人之中，都显得格外突出。自我记事起，他便常年身着一身藏蓝色中山装，领口永远系得严严实实，里面的白衬衫也总是平整挺括，不见半分褶皱。我从未见他穿过西装、运动服，或是时下流行的冲锋衣之类的款式。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总戴着一顶同色系的帽子，帽檐永远梳理得有棱有角，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同学们常说曹老师的衣着，和他的人一样，干净得体，一尘不染。

　　初一时我个子矮小，总被安排坐在第一排，离曹老师的讲桌不过一公尺远。因此，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我都看得格外真切。他上课时，手里总捧着厚厚的备课本和教科书，讲桌一角放着装粉笔的木匣子，他有个习惯，总爱把粉笔掰成两段再写。如今回想起来，才更明白他备课有多扎实，一节课里，他要翻动好多页写满批注的稿纸，可见课前准备得何等充分细致。他讲课的声音格外洪亮，字字掷地有声。我常想，凭老师这清亮如银铃的嗓子，唱起歌来定像李双江一样动听，只可惜，我终究没能听过他唱一次。

他从不迟到一分钟，往往上课铃声刚落，他的右脚就已经踏上了讲台。这份严谨也无形中影响着我们，同学们上课从不敢有丝毫懈怠，谁要是迟来一步，定会窘迫不已。他从不呵斥学生，若是谁犯了错，他只需轻轻一瞥，便足以让人后背发凉、不敢造次。这大抵就是人们常说的不怒自威吧。

　　他总是把同学们吸引到课文的情境中来，跟着他的讲解，我们时而徜徉在大自然的怀抱，领略祖国山河的秀美；时而感受春夏秋冬的流转，触摸人类文明的璀璨；时而沉浸在故事的悲欢里，共情人物的喜与忧。他的课讲得出神入化，既生动鲜活又开阔深邃，45分钟的课堂总让人觉得转瞬即逝。

常有外班的同学挤在我们教室的窗户外、门缝边，偷偷听他讲课。也正因如此，我们班的语文成绩在学区同年级里始终名列前茅。起初有些老师不肯相信，便怂恿学区领导用最严格的方式重新考核。双人监考、跨班命题、密封校名、流水阅卷。然而结果却出乎质疑者的意料，我们班的成绩仍比其他班平均高出十分左右。这下所有人都心服口服、五体投地了。之后来我们班观摩、取经、听课的老师更是络绎不绝。

他尤其擅长作文讲评，我也因此受益良多。往往语文课一个单元是一次作文，曹老师却不这样，他说只有多积累、多练习方能写出好的文章来。一个学期下来，我们总能写上十几篇，甚至二十多篇。那个时候条件还很艰苦，买的作业本有限，一本作文本不够，翻过面写完为止。他倡导文章不厌百回改，推敲二字值千金。一篇文章他总让我们修改，反复修改，草稿本上修改的面目全非了，他才允许我们誊在作文本上。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也"下水"示范。每一次和同学们一块作文，并用红笔书写后贴在墙后面的专栏里，让同学们学习、欣赏、临摹。我喜欢老师飘逸的钢笔字及每一次优美的文章，趁同学们不注意，偷偷接了几篇，据为自有且沾沾自喜，如获至宝，当然先下手为强的同学多了去了。

　　最令我开心的是，他的作文讲评课，每当看着他抱着一摞摞同学们的作文本，上面六七本翻着页的作文，我欣喜难掩，却又强压着激动坐得端正，因为哪几本里一定有我的作文。他首先把每一次的作文从出题、立意、构思及语言表达、思维逻辑、素材管理等方面从理论上指导后，对同学们的表现逐一进行点评，当然总会毫不吝啬的对优秀者表扬鼓励一番，之后把好的作文捧在手里，抑扬顿挫的，带着他特有的银铃般的腔调诵读时，惹得大家激情澎湃，豪情万丈。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恨不能早点开启下一篇作文课的写作。

最使我终身难忘的是，一次，我们几个同学相约看望早已退休在家的老师，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老师激动地说：“谢谢你们来看望，今天我把珍藏多年的宝贝展示一下，说着他从柜子里取出一沓纸片说，你们猜猜这是什么？” 原来，老师把我们初二时写的十几篇优秀作文收藏至今，那已是快要40年了的作文，稚气未脱的作品！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师生间热泪盈眶，百感交集。老师的这一份礼物，于我们而言既是沉甸甸的期许，更是珍贵无比的馈赠！

　　他向来把团队意识看得极重。那时候可没有如今这般浓厚的考学氛围，学生辍学逃学是常有的事，学校也没有明确的指标要求。但曹老师始终秉持着“不让一个学生掉队”的理念，为此把家访工作做到了极致，无论学生成绩优劣、家境贫富，他都一视同仁，从不偏袒。我们家离学校有五公里远，同村有七个孩子都在曹老师班上，因种种缘由，几个同学正面临失学的风险。曹老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立即领着其他科任老师，或骑自行车，或徒步跋涉，专程赶到了我们村，挨家挨户开展家访。我在他眼里算是听话的学生，所以我家成了第一站。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老师们一进门，父母激动得手足无措，忙不迭地张罗饭菜，炒鸡蛋、酸菜粉条，还有地道的“狗浇尿”油饼，一股脑儿端上了桌。微暗的灯光晕里，大家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满屋子都是温馨祥和的气息。那天我被老师们夸上了天，也第一次看到父母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光彩。那一刻我深深明白，儿女有出息，才是父母最大的骄傲。鼓励的力量是无穷的，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不负老师和父母的期望，走出大山，去书写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

之后，我主动带着老师们挨家走访了其他同学，直到半夜三点多，这场家访才圆满画上了句号。老师们深夜家访的事，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封闭的小山村。也无形中督促家长和同学们放弃了辍学的念头，直至把书念完。乡亲们提起这事都满心感激，纷纷说能遇上这样的好老师，真是孩子们一辈子的福气！

　　曹老师从不是墨守成规的人。他教我们知识，从不止步于课堂，而是常带我们走进大自然、融入社会，把知识的边界拓得更宽、拉得更长。七八十年代，马路上车辆稀少，安全得很。曹老师便常带着我们走出校园，去参观砖瓦厂、养猪场、养鹿场、磨面坊这些地方，让我们在实地见闻中长见识、学本领。每年秋季开学，学校都会响应号召开展“龙口夺食”的支农活动，停课十几天甚至一个月帮农民抢收庄稼。这时的曹老师总以身作则、冲在前面，带着全班同学一起下田劳作。我们跟着他弯腰拔麦、挥汗捆扎，真切体会到了农民的艰辛，也读懂了父辈们生活的不易。休息时，他总会语重心长地叮嘱我们：“要记得父母的养育之恩，珍惜读书的时光，好好努力，将来用实际行动回报他们。”

　 几年后，我也踏上了三尺讲台，成了一名教师。虽与恩师不在同一所学校，但我们始终保持着往来，见面的次数并不算少。每次相见，他总是满面春风，笑容里满是和蔼。他对我的称呼也格外贴心，人多的时候，会郑重地叫我贺老师，私下独处时，只亲切地唤我的名，自然又温暖。

后来我任了职，他便改叫我职务，起初我还有些不适，却从没想过让他改口，一来怕拂了他的心，二来那样反而显得生分，毕竟他这份待人的真诚与周到，向来如此执着。从他身上，我真正读懂了何为长者风度，何为虚怀若谷，更真切感受到了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温度。这份浸润在日常点滴里的言传身教，温暖而厚重，我将永远珍藏在心底。

愿我的老师健康长寿，平安喜乐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