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小厮的忧郁(三十四)</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韩际中</p><p class="ql-block">小厮刚走上公路的岔道口，天上就噼里啪啦下起雨来。夏天的天儿就像酸脸猴子，说急眼就急眼。小厮正担心能不能走到地方，一辆吉普车从自己的身边驶过去，在不远处停下来，司机探出头说:“上车！”</p><p class="ql-block">小厮急忙跑过去，拉开后车门上了车。车上除了司机还有一个人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身体胖胖的，梳着大背头，油光锃亮。回头笑容可掬地问他:“你打哪儿来啊？”</p><p class="ql-block">小厮向前探了探身子，说:“打尤家洼。”</p><p class="ql-block">那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了他一下，小厮觉得浑身不自在，缩了缩满是泥巴的脚。胖子说:“你不是尤家洼的。”</p><p class="ql-block">小厮说:“你咋知道？”</p><p class="ql-block">“尤家洼总共那几个人，无论年轻的还是年老的我都认识。你也不是临河乡的。”</p><p class="ql-block">小厮说:“你也都认识？”</p><p class="ql-block">那人自信地说:“临河乡的人都知道尤家洼有多难走，去那里最起码都得雨过三天之后道路好走才行。”</p><p class="ql-block">小厮看这人啰哩啰嗦，问这问那心里有点儿烦，就不吱声。看见小厮默不作声，胖子搭讪说:“你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干什么？”</p><p class="ql-block">小厮说：“看同学。”</p><p class="ql-block">胖子半天又一句:“高中的？”</p><p class="ql-block">小厮嗯了一声。</p><p class="ql-block">胖子回头看了他一下，问:“尤香还是李立新？”小厮觉得这个人怪怪的，坐人家车又不好意思不说，就说:“是尤香。你是谁？”</p><p class="ql-block">司机边开着车边介绍:“这是赵乡长，刚才怕你挨浇，所以告诉我拉上你。”</p><p class="ql-block">小厮马上说:“谢谢赵乡长。”</p><p class="ql-block">心里想：这人尤香的四叔说过，不想遇到的人偏偏遇到。赵乡长乐呵呵地说:“ 今天我这个好事是做巧了，你竟然是小香的同学。你挺厉害，有我年轻时的那股虎劲！多亏遇上我！要不啊，你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p><p class="ql-block">小厮没有去接话，心想：我说这个赵乡长这么热情，自己以前见过的村长都是见人爱理不理的。我是他儿媳妇的同学，没准他憋着什么坏呢！所以我得小心着点儿。说着说着，就到了乡政府的村子，司机问:“乡长，咱们到哪？”</p><p class="ql-block">赵乡长说，先到家。小厮说:“我要去坐客车。”</p><p class="ql-block">赵乡长笑了:“孩子，哪来的客车？临河乡就一趟客车，上午就发了。”</p><p class="ql-block">小厮听他这么说不像是假话，心里犹豫，不知咋整。吉普车就在一个有高大门楼的一家停下来，赵乡长告诉司机说:“等我会儿，咱们到外面吃。”</p><p class="ql-block">然后下车，为小厮打开车门，笑着说:“下车吧！”</p><p class="ql-block">小厮心想：这也没别的选择了，该来的终究要来。来时那么想见的尤香，此时见不见都成了一种迟疑，一种忐忑，所以就下了车跟着赵乡长试试探探往里走。院子比较大，一个大黄狗汪汪叫了两声，赵乡长一喊就停下，上头扑面地迎上来，在赵乡长和小厮之间前钻后跳。它虽然和自己家的大黄很像，但小厮还是有点儿胆儿突的。</p><p class="ql-block">走进宽敞的屋子，就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穿着比较整齐，模样非常顺眼。赵乡长一进屋就把手上的包往沙发上一撇，对她说:“老伴儿，我半道拣个学生，竟然是小香同学，还没吃饭呢，你招待一下，我出去吃。”</p><p class="ql-block">转身就出了屋子。他老伴看了一眼小厮，转身追了出去，喊了一声:“少喝酒！”</p><p class="ql-block">赵乡长走出大门的时候“诶”了一声。</p><p class="ql-block">乡长老伴回来看了看小厮，说:“孩子你这是到哪弄的，这到处都是泥，快跟我出来洗洗。”</p><p class="ql-block">小厮说:“谢谢阿姨！”</p><p class="ql-block">阿姨给他拿了脸盆、椅子、香皂、毛巾还有擦脚布。告诉他：“外面有个水缸，自己去舀水，我要去给你弄饭吃。”</p><p class="ql-block">等阿姨弄好饭，小厮从头到脚已经洗完。小厮擦那双开了帮的破皮鞋，这个阿姨看见了，说：“孩子，别擦了，我去给你找一双。”进屋拿出一个鞋盒，从里面取出一双新皮鞋，小厮坚持不要，阿姨说：“这是我家大涛给你叔买的，号码小了一号，你叔说有点挤脚，就一直没人穿。”</p><p class="ql-block">小厮说：“那你家大涛就穿呗！”阿姨笑了，说:“他更不能穿，我家大涛那大脚丫子，穿44码，你要是不能穿，我可就得送给别人了，你抓紧试试！”</p><p class="ql-block">小厮一试，果然非常合适。阿姨看样非常开心，说:“太好了，你这小孩运气真好，这也是缘分啊，这双鞋就等你来穿了。”</p><p class="ql-block">小厮连声说着感谢的话。阿姨说：“你别客气了，赶紧吃饭。”</p><p class="ql-block">小厮就坐下来和阿姨一起吃饭，阿姨问：“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厮说：“叫司庆丰。”</p><p class="ql-block">阿姨说：“怎么没听小香说起过啊，那我就叫你小丰吧！”</p><p class="ql-block">小厮说“好！”</p><p class="ql-block">小厮问阿姨:“怎么没看见你家大涛和尤香？”</p><p class="ql-block">阿姨眉开眼笑地说:“这俩孩子刚结婚没几天，学校也马上放暑假了，就请假去大连他舅舅那玩儿些天，算是度蜜月了。”</p><p class="ql-block">小厮听了心里酸酸的，说:“阿姨我不知道尤香结婚的事，就知道尤香的父亲得了病，尤香因此休学了。心里担心，所以高考以后来看看她。”</p><p class="ql-block">阿姨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小丰，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我一打眼就能看出来。等大涛和小香回来，我一定告诉他们，让他们记得你这份情意。”</p><p class="ql-block">小厮说:“阿姨不必这么说，知道尤香和大涛过得幸福美满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p><p class="ql-block">阿姨说:“孩子你不必担心，我家大涛对小香好着呢！他如果敢欺负小香，我也饶不了他。”</p><p class="ql-block">小厮看见阿姨笑的时候，眼角的褶皱特别深。小厮这顿饭吃得饱不饱，饿不饿，也不知道是啥滋味。吃完饭，阿姨又领他到西屋参观了尤香和大涛的新房。这新房布置得真是华丽异常，落地的窗帘，漂亮的窗花，墙上挂有花鸟的图画，洗衣机，电冰箱等一应俱全。最显眼的是大席梦思床的上方挂着两个人大幅的婚纱照，金童玉女，美奂绝伦。这大涛也算是一表人才，这让小厮的嫉妒之心立刻变成了羡慕。阿姨领着小厮回到东屋，说：“你先睡会儿吧！我还得给尤香的妈妈送饭，她一个人在家。”</p><p class="ql-block">小厮说：“阿姨我不困，跟你一起去。”</p><p class="ql-block">阿姨说：“不用你，她疯疯癫癫，见人就说胡话别把你吓着。”</p><p class="ql-block">小厮说：“没事的，我也不是小孩了！”</p><p class="ql-block">阿姨很为难，说那好吧！</p><p class="ql-block">装好饭菜，俩人刚要出去，就见一个披着长发的女人走进门来，看起来也就二十八九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姨手里的饭盒，根本就没看见小厮。小厮的第一印象就她的头发特别油亮光滑。阿姨叨咕着:“说着说着就来了，这刚要送去呢！这是真饿了！”</p><p class="ql-block">说着就拉那女人坐在桌子旁边，把装好的饭菜又倒出来，盛到盘子和碗里。拿了一双筷子招呼她来吃。</p><p class="ql-block">那个女人顺从地坐下吃饭。她咀嚼特别细致认真，有点优雅的意味。阿姨对楞楞的小厮介绍：“这就是小香的妈妈。”</p><p class="ql-block">小厮更加惊讶:“长得这么年轻！”</p><p class="ql-block">阿姨说：“她心里无忧无虑，整天就像个傻子一样，不操劳，能不年轻吗？不过你细看看她眼角和脖子，也有细微的皱纹，她虽然每天梳妆打扮，但不擦化妆品。这要是用化妆品一抹一盖，四十多岁的人了，说她二十岁也有人信。”</p><p class="ql-block">小厮稍微走近去查看了一下，这引起了尤香妈妈的警觉。她立刻站起来注视着小厮，眼睛瞪得大大的，伸手够过来，喊道:“儿子，你是我的儿子！”</p><p class="ql-block">碗筷都掉落在地上，米饭撒了一地。小厮赶紧往后躲，阿姨马上拦着她，说:“亲家，不是，他不是你的儿子！他不是！大涛才是！”</p><p class="ql-block">尤香妈妈瞪大的眼神突然暗淡下去。嘴里默念:“他不是我的儿子？他不是！他不是！大涛才是！”</p><p class="ql-block">阿姨又给她弄了一副碗筷，让她接着吃。小厮和阿姨就默默看着她吃。吃完饭，尤香妈妈边往外走，边对小厮说:“你不是我的儿子！你不是我的儿子！”</p><p class="ql-block">小厮吓得不敢吱声。阿姨送走小香妈妈，回来边收拾碗筷，边和小厮唠嗑。说：“可惜了小香他爸这个人，就因为救了这个女人，就得负责她一辈子。一天福没享着。”“得病一个多月人就没了！那么英耀的人，干啥都是把好手，忙的时候回家连一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再晚回家都得自己现做饭，一辈子净伺候这么个疯子了！看来这世上的姻缘呀，都是命，都说好汉无好妻，在他身上就是最好的证明。”</p><p class="ql-block">小厮在旁边听着阿姨的愤愤不平。觉得这话非常有生活哲理。他感觉阿姨和赵乡长都是难得的好人，有同情心，他们的儿子也错不了。小厮对阿姨说:“但是她有一个最大的功劳阿姨你知道不？”</p><p class="ql-block">阿姨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了，笑得满脸褶皱:“看你这孩子，我怎么不知道，她给我生了个又漂亮又懂事的儿媳妇。我和小香他爸年轻的时候就认识，小香小时候我就相中了。”</p><p class="ql-block">小厮在旁边笑而不语。两个人正说着话，门外进来一个男人，长得高大威猛，三十多岁，满脸横肉。</p><p class="ql-block">阿姨笑着说:“哪阵风把魏大所长吹来了呢？”那人咧开大嘴说:正“想嫂子了，特意来看看你！”</p><p class="ql-block">阿姨说:“就你嘴甜，看我也得拿两包果子啊！净玩虚的。”</p><p class="ql-block">那人没有继续闹下去，对小厮说:“你就是大涛同学啊！”</p><p class="ql-block">阿姨说:“你净胡说，他是小香同学。”</p><p class="ql-block">那人说:“是，我大哥说了，我们派出所的车回县里，让捎着他。”</p><p class="ql-block">阿姨说：“我娘俩唠得挺投机，还想让他住两天呢！”</p><p class="ql-block">小厮忙说:“阿姨，我以后再来！正好坐方便车。”</p><p class="ql-block">魏所长瓮声瓮气:“住什么住，车在外面等着呢！以后我来住两天。”</p><p class="ql-block">阿姨说:“行，我家大涛刚结婚，我正好缺个养老儿呢！”</p><p class="ql-block">小厮跟着魏所长往外走，阿姨跟着送到大门外，等小厮坐上吉普车，阿姨头伸进车窗叮嘱司机慢点开，又告诉小厮以后一定来玩！最后跟魏所长说:“人我交给你了，安顿不好回来找你算账！”</p><p class="ql-block">魏所长:“嫂子你就放心吧！”</p><p class="ql-block">小车就开动了。等吉普车驶离村子，小厮向车后望了望，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唰唰的就下来了，幸好他一个人坐在后排，他偷偷用袖子抹了两下。</p><p class="ql-block">他明白，放弃一个自己爱的人，就像放弃一个被火烧过的房子，知道哪是家，而自己再也回不去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