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寂淡然苦瓜花

KKL

　　年岁大了，越来越喜欢吃苦瓜。清炒苦瓜，凉拌苦瓜，苦瓜炒鸡蛋、炒青椒等等，吃起来既生津止渴，又清热解毒。搬到嘉和居住后，每年都栽上几棵苦瓜，今年更是在小院儿里栽了一畦，取代了年年都少不了的黄瓜。

当苦瓜藤蔓爬满竹架的时候，小院里便平添了几分清凉之气。特别到苦瓜开花时，五个花瓣比肩而生，绽放出淡淡的鹅黄色，躲在浓绿的枝叶中，显得羞羞怯怯的样子。与牡丹、芍药之类争相自我表现夺人眼球的花朵不同，小小苦瓜花的开放，显露出的是清寂淡然的品行，就连那清苦的香气，也是内敛自守的，你非得把鼻子凑近了，才能嗅到一丝半缕的味道。

每天黎明晨雾未散，打开房门踏入小院儿，我最喜欢欣赏的，是竹架藤蔓上苦瓜花悄然苏醒的景象。那尚未褪去夜色的花朵，以五枚瓣瓣相叠的虔诚，托举着淡黄色的花蕊，仿佛无数盏影影绰绰的风灯，在晨风里闪烁。随着晨雾慢慢散去，朵朵花盏被逐渐明亮的光线照耀着，那花瓣如同露水浸湿的绸缎，裹挟着清冽之气，闪烁在藤绕蔓卷的绿叶里，让人在盛夏季节里感受到一份清爽的惬意……

我初识苦瓜花，是在鲁南的老家。那时苦瓜并非农家青睐的蔬菜，所以一般进不了菜园子，偶尔有人在房前屋后的角落里种上几棵，也是有一搭无一搭的。一次我到邻村去找同学，路过村后的小路，看到远房的大奶奶正在掐屋后墙角的苦瓜花，和她交谈起来，才知道不但苦瓜可以做菜，苦瓜花也可以吃，而且是“清火的”。作为药食同源的花朵，采其半开未开者，焯水凉拌，或与鸡蛋同炒，食之先苦后甘，别有风味。

当然，由于苦瓜花并非像南瓜花那样甜糯适口，平时又难得见到，所以很多人并不把它当回事儿。可能苦瓜花也知道人们不待见它吧，每到绽放时，好似显露出一种小心而谨慎的样子，往往清早开放，到晌午就合拢了。像是知道自己不讨喜，索性有意躲避着尘世的喧嚣似的。

我是人到中年之后，才真正对苦瓜花产生了兴趣。因为慢慢体验到了吃苦瓜的好处，进而对其花朵也开始另眼相看了。在我眼里，苦瓜类似于饱经岁月淬炼的君子，它满腹经纶而深藏不露。特别是在溽暑的季节，摘下两枚青碧的苦瓜用水濯洗时，看到那瓜皮上细密突起的纹路里积留的水珠，就会联想到老辈人额间的皱纹，进而悟到“苦到极处自会回甘”这句话的深意。

苦瓜花作为一种倔强的存在令人佩服。它明知自己不艳丽不讨喜，却依然年年开花，岁岁结果。它的苦不是无谓的自虐，而是有用的良药。最热的三伏天里，百花皆避暑气，惟独苦瓜花越热开得越精神，仿佛专为解人间烦渴而生。《本草纲目》里记载的"去邪热"功效，是苦瓜花专为知己者准备的情书。当微风吹过，苦瓜花与苦瓜相伴而动，它们追求着一个共同的境界，即通过岁月的沉淀，将清苦酿成满架的芬芳。

林清玄曾说白玉苦瓜是"最苦的瓜也是最美丽的瓜"。而在我的内心里，苦瓜花像极了一位貌不惊人内敛文静的熟女，她因羞于搔首弄姿而远离名利场，不管世事如何变化，她都一如既往，默默无闻地做着自己。只要你依照日久见人心的古训，与其长期坚守，定能慢慢体验到对身体的滋养与补益，真正感受到那苦中的真情味，进而从别一番温柔里升华出深切无比的情愫。

立秋之后，酷暑退场秋意渐浓，小院儿里苦瓜藤蔓上的花朵慢慢变少了，所结的苦瓜也没有此前那么健壮粗大了，可摘下几颗泡在清水里，看着它那粗粝的绿色表皮，你依然能感受到一种坚韧执著的灵魂存在，进而从其清苦晶莹的颜值中，透见到它依然如故的温润底色……

当暮色笼罩庭院，我关上小院儿大门的时候，依然会转身站在苦瓜架前，感受一会儿那浓密藤蔓中散发出来的清幽之气。看着那有些蜷缩的小花，感受晚风携来的清爽凉意，不由得陷入对世间万物相对而生奥妙的思考：这内敛淡然的苦瓜花，虽然清苦而缺乏香气，可随着岁月的沉淀，在黎明到来的时刻，它终将会与希望的甘甜相遇。